爹搶了過冬的錢去買酒,要把阿娘送進窯子娶小妾。
阿娘受不了,帶著小妹跑了。
可我不怪她,只求她別再回來了。
因為,我就要成為她最恨的小妾了。
1
外面雪下得更大了。
我趴在窗子上望著門口。
若是阿娘再不回來,路上就要結冰了。
傍晚時,來人了。
卻不是阿娘。
「旦兒,走啊,上我家去玩兒,我娘做了糖餅。」
隔壁的二妞姐來叫,我心里是想去的。
但是,阿娘說過。
吃飯的點不許去鄰居家,叫人家難堪。
可肚子不合時宜地咕了兩聲。
我心虛地扭頭看了眼床上,阿爹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
反正阿娘也不在。
我咽了咽唾沫,將鼻子下凍出的兩行清鼻涕一吸。
還是應下了。
二妞姐家好暖和,還點了油燈。
不像我們家,是個黑洞洞的冰窟。
嬸娘做的糖餅咬一口就能流出燙人的糖汁兒,甜得都膩味。
「二妞姐,今年你們家發財啦?這糖放得真多。」
二妞姐抱著糖餅,囫圇地往嘴里塞,咕噥道。
「開春我就要嫁人啦,嫁到劉員外府上。」
「我娘說,今年的糖餅給我多放點兒糖,往后再吃不上了。」
可是……那劉員外不是個老頭子嗎?
聽說他兒子年級都很大了。
二妞姐姐生得這樣水靈,大概是嫁給他兒子吧。
「真好,真好。」
我也吃,由衷地替二妞姐高興。
「你倆大口吃,不夠吃鍋里還有。」
嬸娘笑著招呼我們。
可我怎麼都覺著,她的眼里有悲傷和不舍。
我羞紅了臉,不敢再吃這甜津津的糖餅了。
2
沒待多久,隔壁傳來摔打聲。
「旦兒,快跟嬸娘上你家看看,是不是你爹又打人了?」
慌慌張張跑回家。
阿娘弓著身子蹲在地上,懷里死死抱著什麼東西。
「這銅板是留著買煤的,大過年的,家里沒有煤燒孩子冷啊!」
阿爹更發了瘋地踢她。
「大過年的,老子一個大男人家,不買酒怎麼行?
「快把錢給我,臭婆娘,大過年的,非逼著老子打你。」
一腳比一腳用勁,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兒。
瘦小的阿娘縮成一個團,像一顆要碎開的雞蛋。
我聽懂了。
家里的錢,買煤或是買酒,只能選一樣。
「我不冷,阿娘,給他啊,就給他吧。
「造孽!再不能打了,再打就把人打死了!」
嬸娘上去拉扯阿爹,我哭著一把抱住了阿娘。
「阿爹,別打了,別打了。」
「小賠錢貨!滾一邊去,不然老子連你一起打!」
阿爹將嬸娘推得一踉蹌。
他抬腳的樣子,像個猙獰的惡鬼。
眼看著就要踢在我的臉上。
我嚇得死死擠緊眼睛。
「林老三,別動我旦兒!」
阿娘猛地轉過身子,死死地將我護在懷里。
一個木匣子從她胸前掉落,里面滾出了三個銅板。
阿爹忙地蹲下身子撿,得逞地笑。
「臭婆娘,就是欠揍。非得挨頓打,才能乖乖拿出來。」
他沒再管我們,踉踉蹌蹌地從門口晃走了。
「晚書,你這……唉,又是何苦?」
嬸娘將阿娘扶到凳子上,伸伸手,又放下。
阿娘的額頭上,滲了好大一片,觸目驚心的青紅。
「二妞她娘,叫你看笑話了。」阿娘把碎發往那青紅上扒了扒,「我家旦兒不聽話,給你添麻煩了。」
「我很聽話,沒搗亂!」
我委屈地想沖她吼,可……終究是嘟著嘴垂下了腦袋。
「就是,我就沒見過比你家旦兒還要懂事的小孩兒。
」
阿娘看了我一眼,沒接話,將我抱到腿上。
嬸娘沒再多說,只說回去一趟。
過了一會兒,她拿著幾個銅板和傷藥來了。
「晚書,先上藥吧,這麼板正個人,可別再留了疤。」她倒出些藥油替阿娘涂到額前,將銅板又往前推了推,「這幾個銅板你拿著,先去買了煤。別苦了孩子。」
阿娘沉默了很久。
我希冀地盯著,兩只腳丫子凍得發癢,在棉鞋里前后搓動。
「二妞她娘,謝了啊,今年也不冷,我們家就不燒煤了。」
說著,阿娘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我低下眼皮子恨恨瞪著光禿禿的地,涌到嗓子眼的話都咽了回去。
眼淚掉進我嘴里,咸咸的。
嬸娘走了。
過了一會兒,阿娘沒數落我。
我閉著眼,假裝睡著了。
阿娘替我緊了緊被子,伸手輕輕摸我的臉,我的胳膊,我的手……
嘶,好疼。
手指上的凍瘡,拉扯時蹭得流了膿,碰也碰不得。
她的一滴眼淚掉到我耳邊,滴答,驚得我差點露餡。
過了好久,好久好久,阿爹沒回來,阿娘也沒睡下。
迷迷糊糊地,耗到了天色漸亮,阿娘輕手輕腳地爬下床走了。
等我醒來,阿爹已經像攤爛泥巴歪在床上了。
阿娘還沒回來。
鍋里烀好的餅有些涼了,嚼了幾口,干巴巴的。
哪里有嬸娘家的糖餅好吃?
3
「旦兒,旦兒,快來,幫娘在門口盯著!」
阿娘扯著嗓子叫。
我放下半個餅跑出去。
阿娘站在門口,馱了好大一捆木柴,比她粗壯,也比她高的一大捆。
「旦兒,你就在門口看著,娘再去山上馱,這柴火好著呢,和煤是一樣的。」
她將那木柴往地上一倒,黑壓壓的倒影也跟著一倒。
像是……像是一口吞了她的巨獸。
我鼻子有些酸,哽著嗓子不作聲。
阿娘喜笑顏開地,跑得又輕又快。
我蹲在地上,提了提這捆木柴,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