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從不反駁，原來，竟然是真的。 

我茫然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糕餅，連半分甜味也嘗不出。   

沈明堯又開口了：「我雖不會娶她，可袁家的恩情我是記得的，說罷，你們想要什麼，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會一一償還。」 

說罷他退后兩步，似乎早就預料到我們一家會極力爭執。

村里人聞聲而來，站在不遠處，瞧著笑話。 

可我爹只是笑笑，進屋拿了本賬冊出來，吐著唾沫一一清點：

「八年前，我們家送你去鎮上的私塾，束脩費一兩，你一共去了三年，共三兩。」

「五年前，你上完私塾后，我們又送你去了城中的書院，每年束脩費十兩，你去了四年，共四十兩。」 

「后來你去貢院科考，為你打點準備，共花了五兩。外加這些年你在我們家的衣食住行，一年算你一兩。」   

「如此算來，滿打滿算共五十六兩，但沈公子如今是體面人，肯定是不會同我們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的，再者這些年衣料白米均是價格翻倍，如此便算作一百兩。」 

「既然你如今要離去，就將這一百兩償還吧。」 

我爹一席話說完，沈明堯已然是目瞪口呆。

他身后跟著的同僚更是瞠目結舌：「一百兩？沈兄如今還未授官職，你們一家這是趁火打劫啊？」

「趁火打劫？」我爹嗤笑，「沈公子莫不是忘了，我袁某也只是個升斗小民，從前供你科考讀書的那些錢，也是從牙縫里省出來的。」 

「再說句不好聽的，那是從小滿的嫁妝錢里摳出來的，如今你既不愿娶她，便應該將這些銀錢償還，何來的趁火打劫？」

沈明堯臉色白了又白。   

「好，這一百兩我定會償還。」 

說完，瀟灑離去。

3

沈明堯走后，我娘將他的東西全都燒了。

原本隔間里滿滿當當的書案也變得空空蕩蕩，夜里窗子沒了遮擋，漏了些風進來，竟將我吹得驚醒過來。

朦朦朧朧中，我聽見爹娘在說話。

「ṱũ̂ₓ如今那沈明堯忘恩負義不要小滿了，那日后我們該怎麼辦？」   

「沈明堯本就非池中之物，如今魚躍龍門也屬正常，若是他還強撐著娶了小滿，日后卻不好好待她，這才叫人不安。如今這般的局面，倒還算好的。」 

「可小滿畢竟……哎……」 

「你莫要擔心，我早有對策，便是沒了沈明堯，我家小滿照樣能覓得良人。」 

我爹低聲勸哄著，我娘這才平復了心緒。 

我半夢半醒地聽了一耳朵，卻什麼都沒聽明白。

良人？爹從前常說沈明堯便是我的良人。

如今他不要我了，還能有誰？   

過了兩日，我爹領了個人回來。

他進屋來問我：「小滿，阿爹再給你找個夫婿可好？也是個讀書人。」 

我下意識想點頭，看見書案上的硯臺，又搖了搖頭。 

讀書人有什麼好的？ 

沈明堯便是十里八鄉最出息的讀書人，可他嫌我蠢笨。 

我爹又道：「可比沈明堯那家伙生得好看。」 

我瞪大了眼睛，剛想反問，有什麼人能比沈明堯還生得俊秀，便有一人掀簾子進來了。   

他一身粗布青衫，只站在那里，眼底的清風仿佛就要吹到人心里。 

我瞪大了眼睛，拒絕的話在舌尖滾了幾道，才終于咽了下去。 

「是比沈明堯好看。」 

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更好看了。

我爹二話不說，拿出筆墨便開始寫婚書。

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我也看不太懂，只懵懵懂懂的在我娘的指揮下按了手印。

像是畫押一般。   

那人清清淺淺地笑開：「原來小滿還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啊？」 

我局促地低下頭，搓著指尖的印泥。 

「沒關系，日后，我一筆一劃的教你。」 

「小滿，我是齊愿，舉案齊眉的齊，愿得一心的愿。」

我抬起頭，正好對上他清亮的眸。 

只覺得胸腔鼓鼓的，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溢出來。 

「好。」   

4 

村里人都說，小滿傻人有傻福。 

不知祖上積了什麼德，丟了個探花夫婿，又得了個狀元郎君。

其實我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 

但人越缺什麼，就會越想要什麼。 

前有沈明堯，如今又來一個齊愿。

都是頂頂俊俏的郎君，又是主動送上門來的，誰會不心動？   

隔壁的王嬸子私底下告訴我：「從前那個沈明堯就在你們家白吃白喝這麼多年，現在拍拍屁股就走了，你就不覺得吃虧嗎？」 

我茫然地搖搖頭：「不啊。」 

我覺得我娘說的有理，就算買個花瓶擺上八年，也是要花些銀子的吧，更何況是個活生生的人。

王嬸子嘆了口氣，摸摸我的頭。 

「吃一塹長一智，男人可都是慣會撒謊的，你可莫要再被騙了。」 

會被騙嗎？

可是齊愿真的沒說謊。   

第二日他便來教我讀書寫字了。 

他臨窗提筆揮墨，像是與世無爭的畫中仙。 

齊愿握著我的手，寫了一遍又一遍，我還是記不住。 

我搖搖頭：「沒用的。」 

「我與旁人不同，再怎麼學也都是學不會的。」 

我從前也是央求過沈明堯教我寫字的，只因村里的玩伴都已經上了學堂，就連同齡的姑娘也都會寫自己的名字。

只有我不會。   

可沈明堯告訴我： 

「你與旁人不同，再怎麼教也都是教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