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了會,心下一片涼,不知怎麼便有些活夠了。
「那奴家奏一曲喪樂吧,敬胡夫人,敬戰死的將士和枉死的百姓。」
沒有人攔我,沒人搭理的楊生彎著腰,堪堪聽到了最后。
我從沒有彈過這曲子,卻在心底里為自己彈了許多遍。
整日里歡飲艷曲,靡靡之音,唯這一曲發自肺腑。
一曲終了,鄭將軍一杯酒撒在地上:
18。
楊縣令,你家新喪,不宜赴宴,回去吧。
18。
回去的一路,楊生都沒有說話。
他皺著眉,沉默地思忖些什麼,時而抬起頭來看我,時而又焦躁地錘著馬車。
直到回府,他快步繞過放著棺槨的正堂。
夜色已經暗了,還是能聽到那頭小姑娘們給胡氏燒紙錢痛哭的聲音。
說起來,我這樣的出身,她并不曾對我有絲毫看不起。
想來對她們也是極好的。
楊生走到光禿禿的院子里,轉過身似乎氣得想給我一巴掌,看了一眼我的臉,又撂下手。
「好好的,你穿這一身做什麼!你提她做什麼!」
我仍抱著琵琶,目光落在楊生身后那一輪慘白的月色上。
「大人,援兵已到,夫人怎麼死了呢?」
楊生突然看我一眼,驚慌的眼神一閃而逝。
他將我拽在懷里,語氣急迫。
「貞兒,我的好貞兒。鄭將軍還是中意你的,如今我們全家的命都在他手上,他看不上我,你要幫一幫為夫。」
院子里光禿禿的,除了墻角的一束薔薇,只剩下一把鋤頭,是前些日子我們挖空了野菜隨手扔在這的。
于是我柔順地靠在他懷里,如從前一般軟糯的語氣。
「只要是為了郎君,貞兒都愿意的。
你看,今日的月亮真好看。」
他放下心來,隨著我的指尖去看月。
「若不是委實無奈,我實不愿讓你去伺候別人。」
我站在他身后,輕聲安撫:
「我知道郎君愛我,貞兒知道的。」
他低頭看著那僅剩的一叢薔薇,不知在想往后的仕途,還是惦記著如何將我送到鄭將軍那處,總不會是念起了胡氏最愛的花兒就是薔薇。
他彎下腰,似乎想去摘一朵。
而我拿起鋤頭,毫不遲疑地砸在他的太陽穴上。
一下,輕了。
楊生哀嚎一聲,捂著腦袋驚恐地看我。
于是我又補上一下、兩下、三下……
「郎君,夫人可是你殺的?」
這樣一個心胸狹窄毫無建樹的小人,怎麼能任由自己的妻子搶去平亂的所有功勞呢?
他說不出話來,但他的眼睛已給了我答案。
我忘記自己又砸了多少下,那群給胡氏哭喪的小姑娘都跑了出來。
她們看著我,嚇得坐在了地上。
還是米米第一個反應過來,她慢慢走近,將我手里的鋤頭拿過去。
我借著月色又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楊生。
笑著說:「他終于不能再將我賣了,誰也不能再將我賣了!」
那個貪吃的小姑娘給我換了衣裳洗了臉,她手抖得厲害,一雙眼睛腫得如核桃一般大,卻還是學著米米將我摟在懷里。
「貞娘子不怕,貞娘子別怕。」
米米帶著剩下的人把楊生埋了。
她說楊生的頭被我砍斷了,就被埋在薔薇下頭。
說到最后,她趴在我的膝頭。
「貞娘子,我們往后,該怎麼辦呀?」
我此時才從砸死楊生的快感里回過神,我握著她的手。
慢慢地說:
「在淮陰河上的時候,我聽一位致仕回鄉的張公說過,這位鄭宣將軍,最喜寡婦。」
19、
我孤身一人投奔了鄭宣。
一身白衣,一把琵琶。
「楊縣令說您看不上他,定會找機會殺了他,昨日逃了。」
他的眼并沒有落在我身上,我不知他信了沒信,或者根本也不在乎。
「你一個弱女子,如何在這世道里安身,往后就跟著本王吧。」
對了,他因平叛有功,被太后和小皇帝封為攝政王,不日就要回都城去了。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這場叛亂,由始至終都是他安排的。
他引那群嶺南人攻打昭國,他拖著半年都不出兵平叛,他暗中助嶺南人攻下一座又一座城。
他要給新登基的小皇帝一個下馬威,踩著我們所有人的命,登上那至高的權力中心。
他平時是不常笑的,唯我能在床笫之間令他歡愉。
于是我問他要金子,要銀子,要鋪面和手令。
米米她們過得很好,衣食富足無人敢欺。她們一個月便給我寫一封信,信中多半有一張銀票。
她們說我在人家府上,手里要有錢行事才方便。
20、
鄭宣沒有發妻,妾室卻有很多。
都是花兒一樣的容貌,張揚明媚的性子。
有一個說話沒把門的告訴我,鄭宣曾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文能彈一手好琵琶,武能提刀上戰場。
我們這群,身上都是有那人一兩分影子的。
我了然地點點頭,原來如此。
在奪春樓的時候,我身子糟踐得厲害,在昱都養了好幾年才懷上一胎。
是個公子,鄭宣的頭一個公子。
這令本對我已沒什麼興趣的鄭宣又將我記起來。
他高興得擺了三日流水席,向盛陽宮請封我為誥命。
一個出身青樓的妾室,我,得了誥命。
受封那日,鄭宣將虎符拿出來,往我兒的手上鄭重地下了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