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是照拂我一個人,主上大約已然身心俱疲。
我滯了一會兒,深深以額觸地。
「屬下知錯了。」
主上扶住額,將頭低下去,不欲再言:「快滾。」
我頷首,隨后倒退著退出房間。
從那之后,再也沒提過這件事。
17
夕陽西斜。
我同瓏霜告別,捧著她送的紗衣回了裴府。
踏進裴府大門后,卻覺得其他人看我的眼神不大對。
他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目光不時瞟向我這邊,我一看過去,他們立馬裝作無所事事。
我覺得奇怪,但也不好上前問,徑自回了房間,將紗衣收進衣柜。
這一天,裴訴回得格外早。
回時步伐匆匆,氣息紊亂,像是有什麼要緊事。
我想著探聽消息,便端了茶水,輕手輕腳地溜到書房,打算聽聽他們說什麼。
隔著雕花木門,我聽見先前屢次對我發難的那隨從聲音洪亮。
「小的早說了她是奸細!大人!您為什麼就是不信?!」
「小伍,別說了。」
「您就算打死我我也要說!門口的草叢發現了沾血的軟甲,空中還截獲了傳信的白鴿!她分明是三皇子派來……」
管家也在一旁嘆息:「茲事體大,大人切勿優柔寡斷。如今鐵證如山,您還要護著她嗎?」
我端著茶盤的手抖了抖。
裴府的人竟然這麼快就發現了我的身份。
我應該現在就走嗎?還是再等等?
猶豫之際,我聽見裴訴一如既往的清雅聲音。
聲音雖然輕柔,語氣卻極為堅定。
「我的事我自有定奪,不必多言。」
18
我悄悄地從書房外離開。
身份已經暴露了。
好在,裴訴不知為何還堅定地相信我。
信鴿被擒,這幾日只好先同主上斷了聯絡。
事到如今,我必須加快任務進度。
我回到房間,將紗衣從柜中重新取出來,磕磕絆絆地穿了上去。
穿好以后,我對著銅鏡轉了一圈,深感這衣服復雜煩瑣。
麻煩歸麻煩,卻著實華美,像是將晚霞披在了身上。
在主上身邊時,我極少穿顏色鮮麗的衣服,現在看著自己這樣,還覺得有些陌生。
無論如何,成敗在此一舉。
19
夜晚時分,天倏然落起雨。
時值深秋,天氣已經很涼,出門要披輕裘。
夜雨落得寒涼又細碎,附在皮膚上,半天都有黏膩的不適感。
院里掌了燈,古樸的石板地一片濕淋淋,縫隙中有零星的苔蘚。
戌時過半,府中其他人都回了自己的屋子。
裴訴還留在書房。
我身著紗衣,悄無聲息地步過長廊,停在書房門外。
燭光將裴訴的影子投映在窗紙上,我抬起手,輕輕叩了兩下。
裴訴很快開了門。
他立在門口,手捏著門框,用力得指骨發白。
「玉娘,你怎麼來了?」
我掀開外袍的兜帽,一步步走近他。
他一步步后退。
門被我極輕地反手關合,我停在原地,用瓏霜教我的法子,極力可憐地掀起眼睫。
剛從雨里來,我渾身連帶著睫毛都濕漉漉的。
我解開披風,讓那身紗衣完整地展現在他面前,然后視死如歸、豪氣萬丈地開口。
「裴大人,請您疼我!」
20
裴訴望著我,卻沒有我期望之中的反應。
他眉頭緊皺,臉色蒼白如紙,眼睛一點一點地泛起紅。
像是哭了。
屋內死寂,只聽得見燭火的嗶剝聲。
我在這樣的注視下逐漸如芒在背,夜風吹過,我被凍得顫了顫。
許久,裴訴一聲不吭地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干爽的袍子。
他走到我身邊,將袍子披在我身上。
「那件濕了,」他啞聲道,「先穿這件吧,別著涼。」
我怔怔地攥緊領口。
裴訴忽地問:「這些年,你到底過著怎樣的日子?」
他這句話帶著哭腔,幾乎嘶啞,像浸透了雨水的紙張。
裴訴這是在……心疼我?
為什麼?
我未能想出個所以然,只見裴訴別過臉,似乎不愿意我看見他的失態。
我模模糊糊地覺得他誤會了什麼,開口想要解釋,又不知道從何解釋起。
我喃喃:「我過得挺好的啊……」
裴訴充耳不聞,轉而回過身,伸手撫上我的臉。
「是他逼你做這些的,是不是?」他鄭重地盯著我,燭光映在他眼里,像高懸的一柄劍,「他欺負你了,是不是?」
我下意識地答:「沒有。」
答完又發現,這樣等于變相承認了自己的身份,連忙又找補。
「不是,沒有人逼我。」
「你不必替他說話。」
他笑得溫柔,眼里的光卻極冷。
燭光幽微,桌上的案卷依舊堆積如山。
裴訴低頭與我以額相抵,逼我與他四目相對。
「你不要擔心,這一切不是你的錯。」
呼吸交錯間,他生澀地吻了吻我的唇邊。
「我會處理。」
21
又失敗了。
我頭重「聲聲訴09r22」腳輕地回到房間,不明白這次又是哪里出了問題。
裴訴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真是強大。
或許,我是時候收拾包袱跑路,回三皇子府。
可我又不甘心,就這麼半途而廢。
次日是朝中例行的休沐日,然而,裴訴一大清早就又出了門,臉色極為難看。
沒多久,我收到了主上用新的信鴿傳來的書信。
打開信紙的剎那,我感覺紙上的字要撲出來咬我。
看得出來,這次主上又氣狠了。
許多字詞過于不雅,有礙觀瞻,但總結下來,大意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