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總歸也成不了什麼氣候。」
可她不知道,下一個輪到的便是她了。
15
次年,鄭昭儀誕下一對龍鳳胎,得封皇后。
她可以稱得上是本朝開國以來肚子最爭氣的妃子了。
不憑家世,僅以子嗣封妃。
可有的時候,孩子多了,也不是一件好事。
一日,皇帝來看望她的幾個孩子時,忽然若有所思地道:「元音,你說這幾個孩子中,有誰可做太子呢?」
鄭皇后笑容凝滯,手中的玉碗欲落:「陛下是說笑麼?本朝立嫡長……應當是旦兒啊。」
皇帝回道:「哦?我倒覺得昕兒也不錯,或是昭兒,本朝還沒有女皇呢,若從她開始,倒也不錯。」
鄭皇后的聲音都在顫抖:「陛下,陛下,你的意思是要重現貞元年間的……」
貞元年間,五子奪嫡,三死一傷,唯有活下來的那個成了最高位的君主。
他便是皇帝的曾祖父,德宗。
但由于貞元年間的慘案過甚,德宗以后還是遵循祖制,以立嫡長為正統。
而皇帝笑了下:「是啊,只有出息的才配做我的皇兒。」
什麼叫出息的?
——在這深宮里,能活下來,便是「出息」。
鄭皇后的喘氣聲越來越大了,她頭上的釵環都在搖動,眼圈迅速變紅,聲音尖銳,像一頭拼命護住孩子的母獸。
「李修乾,你,你休想!」
過往情深,如今悉淪為假象。
這樣看來,皇后娘娘和這宮里的其他女子也沒有什麼不同。
一樣癡情,一樣愚鈍。
李修乾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知道,他這個人的童年并不怎麼幸福。幼年母死,經歷過先帝宮中的權力傾軋,直至二十歲,太妃才把親政的權力交還給他。
所以他的心中總是盈滿自私而狹隘的情愫,無論是清泠泉水、盎然長風還是臨水之澤都無法洗刷他心中的污濁。
他生來是高高在上的掌權者,因愛而生恨,不肯放過人間。
我曾慶幸他還是個清醒的孩子,只玩弄女人,不會玩弄世間。
但如今看來,玩弄女人與玩弄世間一樣可恨。
他分明知道女子最看重什麼,卻還要把她們一團真心剝出來細細逗弄。
最后鮮血淋漓。
從鄭皇后的未央宮里出來時,皇帝問我:「阿嬤,朕是不是做得太過了?」
我搖了搖頭。
他是天子,怎麼會錯呢?
皇帝臉上的笑容漸漸加深,笑影像一彎月亮。
他說:「是啊。
「朕總是不會錯的。」
可我們都忽略了一件事——縱然是天子,也是會犯錯的。
否則古往今來那麼多天子,又怎會來來回回被人從龍椅上趕下來,成為階下囚呢?
皇帝邁入而立之年,行事愈發張狂。
此時的他,已對朝事如臂使指,因而更加大刀闊斧地干起事來。
譬如他要花三倍的規格營造皇陵,吏部的幾位老官通通出來反對。
但皇帝不容他人置喙,令他們下獄。
其中,便有鄭皇后的父親。
鄭皇后聽聞消息后,妝都哭花了,帶著幾個孩子到御前求情。
「陛下,陛下,父親只是多嘴了幾句,臣妾以后一定好好約束他。
「求陛下高抬貴手,留他一命……」
而皇帝面容冷淡。
「這次留他一命,來日便有膽量做其他的事情。」
涉及皇權,皇帝一向不留情。
他將下獄的幾人紛紛賜死,包括自己的岳父。
鄭皇后哭暈過去,也沒扭轉過時局、救下老父的性命。
醒來后,她便像蕭淑妃一樣,呆呆木木地坐在未央宮里,哪兒也不去。
除了她的孩子叫她,她誰也不應。
16
這宮中的人本就少。
除卻鄭皇后與蕭淑妃,如今風頭正盛的是儀美人。
儀美人自從被寵幸過一次后,「瘋病」居然奇跡般地好了。
也許在這宮中,瘋與不瘋,都是保命的手段。
蕭淑妃聾了,鄭皇后心灰意冷,如今皇帝常常去的便是聞澤殿。
儀美人每每要妝點許久,將全副心神都用在了侍奉君主上。
皇帝倒也沒拒絕。
畢竟君恩如水向東流,要寵幸哪個妃子,不過他的一念之間。
儀美人很珍惜來之不易的圣眷。
浴佛節時,她是闔宮抄誦佛經最虔誠的人。
可惜漫天神佛向來只庇佑想庇佑的人,她心心念念的圣寵,到頭來也只是一場空。
太妃壽宴,萬國來朝。
其中靺鞨貴族看上了儀美人,把她當成了宮女求娶。
而皇帝朗笑一聲:「宮妃和親,倒也是美談一樁!」
而后大筆一揮,將儀美人賜給了靺鞨貴族。
沒有十足的輕視,是干不成這事的。
可闔宮人都能看清的道理,儀美人看不清。
臨了夜,她奮力舉起瓷盞,打死了靺鞨貴族,提著衣裙急匆匆地跑回來。
這時,她仍倔強地認為皇帝只是弄錯了。
「陛下一定是認錯了我!
「倘若、倘若我能回去,他一定會救我!」
可當滿臉淚痕的儀美人跪叩乾清宮宮門時,披著外衣、一臉饜足的皇帝不耐煩地走了出來。
他的身后,跟著一個怯生生的尼姑。
——那是儀美人為了抄誦佛經特地請來的。
歷史在這里重演,昔年養馬的儀美人為了尊榮奮不顧身,而如今她帶進宮的ṱű̂ₜ尼姑又做了同樣的選擇。
皇帝從上到下打量著儀美人,臉上流露著厭惡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