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嚴夫人。
她裝模作樣地擠出兩滴眼淚,「當初是我糊涂,只想著成全你和你娘親的天倫之樂,卻忘了我們之間亦有母女之情。我此番來,便是想告訴你,自你走后,我沒有一天不想你……」
同樣的話,馮照秋也說過,可誰是真心、誰是假意,一目了然。
她來找我,定然是因為洛柔又有變故。
我壓住心底的惡心,說:「話說完就回去吧。」
「你不同我回去嗎?念枝,只要你愿意,你永遠都是侯府的大小姐。」
「嚴夫人,我不是你的女兒,與侯府更無任何關系。」
嚴夫人見我不吃她那套,索性也不演了。
她沉下臉:「你說無關便無關?我對你是沒有生恩,卻有養恩,你難道能不報?你妹妹如今纏綿病榻,你這當姐姐的,合該回去照顧她!」
她在捏我的七寸,拿說不清道不明的、計較起來難得公斷的「情分」來壓人。
她養我十六載,最懂我的軟處。
可我如今不是孤身一人,我亦有愛我護我的娘親。
馮照秋自然不會任她欺壓我。
她擋到嚴夫人面前,字字鏗鏘。
「你若將她當個人來養,她同你、同你女兒有情分在,自然輪不到我來拒絕。
「可你把她當個人了嗎?你只把她當個玩意兒,當個擋災的物件。
「請尊佛像來消災解難,尚且需要日夜供著,誠心祈禱。可你是如何待她的?
「她年幼不知自己身世,你們將她收作女兒,卻給她冷遇,不曾給過父母之愛。
「她自幼便愛讀書,你聘西席先生來,不過加一張桌子的事兒,卻偏偏在此處刻薄她。
「你當我不知為何?
「不過因為她是平民百姓的女兒,便不配與你的女兒平起平坐。
」
嚴夫人抬起下巴,倨傲道:
「這有什麼不對嗎?人生而有別,從我肚子里出來的,就是比從你肚子里出來的尊貴。能給我女兒擋災,也是她的福氣。
「趁我還在好好同你們說話,識相點,乖乖同我回去就是。」
馮照秋冷道:「不識相又如何?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還能搶人不成?」
嚴夫人的目光如毒蛇一般咬上來,她說:「馮照秋,你今歲稅糧沒交夠吧?」
「荒唐!我早已交齊,一兩不短。」
「不對,我說你沒交夠,你便沒交夠。今日可以是稅糧,明日可以是稅銀,后日……你說不定就犯了事,吃牢飯去了呢。」
9
「你在威脅我?」
「不,是我同你說人話的時候,你聽不懂,所以我只能說點你能聽懂的。敬酒不吃吃罰酒,你這愛好倒是下賤。」
這話太難聽,我沖她大喊:「你憑什麼這麼說她!」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你才到這村子來多久?竟就敢忤逆我了?來人,把她給我抓起來!」
馮照秋拎起柴刀,護在我身前:「我看你們誰敢碰她!」
可嚴夫人不是那軟腳蝦媒婆,她身邊跟著的侍衛武藝高強,怎麼會怕一個鄉野村婦的柴刀?
侍衛奪了她的刀,一左一右將她架起來。
嚴夫人揚手給了馮照秋一個耳光。
「這一巴掌,打你不識抬舉。」
我想沖上去,卻被兩個婆子按著,跪倒在地。
一個婆子扯著我的頭發:「大小姐,好好看著。」
嚴夫人反手又給了馮照秋一個耳光。
「這一巴掌,打你將洛念枝養得一身反骨。」
馮照秋「呸」了一聲:「你將她養成任人揉圓搓扁的性子,難道是為了她好?不就是為了拿捏她,讓她給你女兒賣命!」
「還敢頂嘴……」嚴夫人抓起一把匕首,圍著馮照秋轉了一圈。
「柔兒還病著,我本不打算和你糾纏,你為什麼偏要和我唱反調?
「馮照秋,你一個無依無靠的農婦,究竟誰給你的膽子跟我作對?
「哦,我知道了,靠你這雙手,對不對?
「你是不是覺得,你有一身力氣,又有一身種地的本事,不靠任何人也能供念枝讀書?」
她將匕首放在馮照秋的手腕處,「要是這手殘廢了,你還能這麼硬氣嗎?」
馮照秋咬牙:「你便是殺了我,也休想把念枝帶走!」
眼看著刀鋒陷入皮肉,馮照秋往日身影浮現在我眼前。
她背得動百斤米糧,亦提得起宰殺牲畜的刀,她沉甸甸地立在這世上,任風吹雨打自巋然不動,卻也只是肉體凡身。
她會受傷,也會死……
我低頭認輸。
「我隨你走!你放過她!我求你……我求你放了我娘……」
這是我第一次叫她「娘」。
她能干又堅韌,是天底下最好的娘親。
為什麼要為了我被羞辱殘害呢?
我的誕生和愛無關,我只是她受辱的證據。
馮照秋紅了眼眶:「念枝別怕,娘就是手廢了,照樣有法子養你!」
「我養你十六年,你改口倒是快!」嚴夫人將匕首丟給侍衛,「讓她這輩子只能跪著。」
我急道:「我已經答應同你回去,你為什麼還要傷她?你就不怕把我得罪狠了,我去報復洛柔嗎?」
她的目的已經達到,沒必要傷馮照秋,就算侯府勢大,依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
我只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氣成這樣,可她此刻顯然已經失去了理智。
她走到我面前,掐著我的臉,目眥欲裂:「你居然為了這個農婦,要傷你妹妹?」
我閉眼,眼淚滾落。
「她是我娘,我也沒有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