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母倒是遣人來問過，畢竟我曾經生龍活虎，把這一大家子伺候得妥帖，突然睡了大半天，也擔心我身子。 

我一直睡著，夢里回到許多曾經。看見顧衡曾經滿身臟污趴在地上求我救他；看見顧衡曾經帶我去看他已經奄奄一息的母親和無錢下葬的父親；我看見顧衡大婚夜對著我滿眼星光，說此生唯我一人，絕不負我。

我還想起，那顫顫巍巍的顧母和尚在懵懂的顧眠眠，在我精心照顧之下變得越來越好；看見顧衡從到處乞討賠笑，開始錦衣長衫，揮毫潑墨；聽見顧衡折下一枝紅梅后對我說著海誓山盟；聽見我斥巨資為他上下打點后，他說有我是他的福氣。

有我是他的福氣，那要是沒有我呢？他似乎忘了，我給是我愿意，要是我不愿意了呢。   

3 

我吩咐留香，把各處給的賞賜和禮單都開始清點，也讓畫眉遣人回杭州老家辦點事情。 

我有預感，也許顧衡很快就會有動作。

顧衡難得回家后，我們一家子終于歡聚一堂，吃了個飯。顧衡對著我言笑晏晏，他生得極美，笑起來更是如冬日暖陽，剎那間就可以驅散陰霾。 

其實當初我救顧衡回去就是看中他相貌，想讓他入贅姜府，做我便宜相公的。可是他有凌云壯志，我也不好阻攔，為了他入仕后名聲著想，怕覺得入贅不體面，便直接嫁給他了。 

三年夫妻，他未曾要孩子，盡管我說生下來我照顧孩兒便是，不會影響他學業。可他堅持說我太辛勞了，照顧家里已經忙碌不休了，一定要建立功業之后才要孩子，讓我喝了三年的避孕藥。

現在想來，哪里是怕我辛勞，分明就是等著進京找個高官府邸，把人肚子搞大，逼我做妾。   

也是，一個商賈做妻子，恐怕要失了他顏面。 

呵，要顏面？當初渾身臟污惡臭滿身的時候，求我救他怎麼沒要顏面？ 

顧衡邁進我屋子前，我分明聽見他在外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心中暗笑，想看看他要怎麼做。 

他進來，我忍住惡心，溫和地給他斟茶：「夫君這幾天忙著參加各處宴請，想必一定是累壞了，今天好好歇歇吧。」

他看我低眉順眼，心中愉悅，忍不住又把各府宴請盛況繼續講了一遍。其實這個，他早就講了好幾遍，只是人逢喜事，順風順水，不多秀幾下心中得意無法抒發。 

我輕笑：「夫君多年勤筆耕耘，也終究學有所報，可見世間萬物，皆有因有果。」

因果二字，我咬得極重。   

他覺得有些不對，但也說不上哪里不對。于是不作深究，將我摟入懷中：「清兒，這些年，多虧了有你。」 

「我知道，你為我做了太多事，你放心，我必不會虧待你。」他將我緊緊抱住，開心地說。 

此時此刻他言語中滿是真摯，畢竟夫妻一場，我的付出，他也不能看不見。 

「嗯。」我撒嬌式地應了一聲。顧郎啊顧郎，我是真心喜歡你，你是否還念我們夫妻一場，你究竟要將我置于何地呢？

顧衡這幾日對我都溫柔細致，倍感呵護，連畫眉都忍不住說：「小姐，大人他好像真的打算信守諾言，好好照顧你的，是不是我們想多了？」

你看，雖然畫眉隨我上下打量，已經比尋常女子多幾分見識與智慧了，卻依舊容易被男子的溫柔小意所蒙騙。

以為他們會改，以為他們嘴巴上的呵護便是承諾。

所以這世道，女子究竟如何才能突破枷鎖。如何突破以愛為名的禁錮，如何看破名存實亡的婚姻？難道一定走到南墻，頭破血流，到死才開始幡然悔悟？   

「再等等。」我不知未來如何，心中也亂得很，但還是不會輕易放下戒備，該布局的一樣也不會少。 

我丟下一把魚餌，看著一群魚游得歡樂。

我喜歡顧衡，也沉迷于他的美色與溫柔。

可我也是個出色的商人，我知道人心，更了解人性。 

我不是那些一心情愛然后奮不顧身的女人，她們可能會三從四德以夫為天，我不會。 

她們可能會為愛犧牲，自請下堂，成全他的仕途坦蕩，默默奉獻，我不會。 

可即便如此，我應是還有期待，期待情愛，期待人心公正。   

但我賭輸了。 

我想過很多種方式被休棄，卻沒想到我依舊低估了人性的下限。

4 

我沒想到，是被我從癱瘓伺候到能跑能跳的婆母開了口。

「清兒啊，告訴你個好消息！」顧母笑著拉著我的手。

我笑吟吟回握住她：「怎麼了，娘，看把您給高興的。」 

「哎呀，我當然高興了，我要抱孫子了！」顧母故意大笑著說完，好像讓我迫于賠笑，跟著接受一般，然后偷偷觀察我的表情。   

顧眠眠也適時幫腔：「真的嗎，哥哥有后啦！」 

顧母直接忽略我，悄然松開手，回頭說道：「對啊，對啊，他這一金榜題名，就又有了孩子，真的是雙喜臨門啊！」 

兩人繼續一唱一和，目的就是要溫婉賢淑的我，默默接受這個安排。如果現在是社恐的畫眉，說不定會跟著笑兩聲，然后心中凄苦過后再鬧，也正合他們心意，可我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