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仆婦七手八腳地想拉開我,我咬著牙,死死扒著凳子腿。
父親跳著腳道:「好啊!給我狠狠打,打死算數,就當我沒這個女兒!」
板子劈里啪啦地落下來,我護著桃夭,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不知何時,子瑜來了,跪在父親面前:「爹,全是兒子出的餿主意,求您饒了姐姐,打兒子吧!」
「逆子!」父親抬腿便是一腳,將他踹翻在地。
就在此時,突然響起幾聲嬌笑,聲音不大,卻格外刺耳。
是梅若瓊。
父親喊停板子,眼睛瞪得像銅鈴,斥道:「你笑什麼?還不是你先惹出來的禍?要不要老子也賞你幾板子!」
梅若瓊縮縮脖子,被賀姨娘一把扯到身后。
父親朝太太揮揮手,她點點頭,吩咐眾仆婦:「桃夭且留一命,等養養傷再發賣出去。二姑娘關入祠堂,跪在列祖列宗面前思過,著人看守,每日只給一碗吃食,誰都不許探望,直至她出嫁。至于大公子……在他的雨竹軒關禁閉。」
14
祠堂內昏暗陰冷,只有搖搖曳曳的燭火,照著祖宗們高高低低的牌位。
我跪著,渾身疼痛難忍。
說是誰都不許探望,可一個時辰前,梅若瓊被放進來。
她捧著手爐,嘴里喋喋不休。
「嘖嘖,梅若瑾,瞧你這副鬼樣子……你從小到大樣樣要強,一心想壓過我,可那又如何,還不是只配撿我不要的東西?那大名鼎鼎驚才絕艷的周公子豈是你能肖想的?
「唉,誰叫你有個惹太太厭惡的生母呢!我娘說,當年父親為了杜姨娘還冷落過太太,幸好她得寵沒兩年就變成藥罐子,失了寵。而我娘打小就服侍太太,就像她的娘家人,她當然和我們一條心了。
」
我原本眼觀鼻鼻觀心,不屑同她說一句話,可她非議我生母,我也就不客氣了。
「梅若瓊,你得意得早了點兒。那日,我同周公子賞畫品茶,相談甚歡,人家說,上元節壓根沒見過你,還對你搶人未婚夫婿的行為十分不齒。再說,論琴棋書畫,你拿不出手;論女紅盤賬,你一竅不通;論樣貌,你更不及我……就算你死皮賴臉嫁過去,周公子豈會喜歡你這等草包?」
「你!」她舉起手爐,眼看要砸過來。
我身子一偏手一揮,手爐咣當落在地上,香灰四散。
我警告她:「你若傷了我的臉,耽誤趙府的婚期,看父親怎麼罰你!」
她討個沒趣,跺跺腳走了。
此時,夜已深,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打更聲。
我忍著痛,慢慢將幾只蒲團拼在一起,側臥在上頭,湊合著歇息。
連著兩日只吃一碗飯菜,餓得我前心貼后背,祠堂里沒有火盆,即使裹緊了斗篷,還是凍得直哆嗦。
也不知桃夭的傷勢如何了,我懊悔不已。
想那周晏清大包大攬,卻一拖再拖,拖到最后關頭卻如此不頂用,早知是個銀樣镴槍頭,我就不指望他了。
淚水順著臉頰,滾入鬢發,我緊緊縮成一團,漸漸迷糊。
在夢里,有人給我端來火盆,蓋上厚厚的被子,真舒服啊……
嗯?
不對,屋里有人!我猛然驚醒。
一名身穿夜行衣的男子,正蹲在面前,眼眸沉沉地看著我。
15
我大驚,正要喊人,他輕聲道:「梅二姑娘,你莫怕,我不是歹人。你兄弟讓我給你送些東西。」
他將一只包裹解開,里頭有手爐、傷藥、干糧,還有幾冊話本子,也就子瑜知道我空閑時喜歡看這個,看來,人還真是他派來的。
我這才發現,在我的斗篷外頭,多了件玄色狐皮斗篷,原來方才不是做夢。
見他沒有惡意,我稍放下心:「公子你是……子瑜的朋友?祠堂門鎖著,你如何進來的?」
「嗯,算是吧。我翻窗進來的。」他說著,遞來用油紙裹著的包子。
我餓得顧不上矜持,道聲謝,大口吃起來。
他隨手扯只蒲團坐下道:「其實,你見過我的。那日,在淘沙古玩軒的二樓,我穿的是葡萄紫織錦圓領袍,邀你留下一同賞畫的。」
我眨眨眼睛,想起來了,那日確實有位紫衫公子,可當時我戴著帷帽,又忙著觀察周晏清,沒顧上旁人,只記得那人身材高挑,聲音蠻好聽。
今日細看他的臉,劍眉星目,挺鼻薄唇,輪廓冷峻,英氣勃勃……
他以拳抵口,虛咳一聲:「你快吃吧,要涼了。」
我回過神,見自己手捧包子,兩腮鼓鼓,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人家,實非淑女行徑,真丟人。
連忙打個岔:「對了,子瑜也關著禁閉,怎麼找公子幫忙的?」
他笑道:「其實,是我找的他。今日傍晚,我在樂豐樓碰到洗硯兄,見他獨自喝悶酒,問起緣故。原來是你告訴他,梅大人要將你嫁給趙志遠,改將你妹妹嫁給他,他央求雙親出面斡旋,誰知不但未能說服梅大人,還害你挨了頓板子。
「他心中愧疚,想道個歉,奈何連你和你兄弟的面都見不上。我怕他這些話讓別人聽見,便說我有辦法代他道歉,勸他回家去了。方才我翻進貴府,尋到你兄弟的住處,說明來意,他見我來去自如,說你還在祠堂關著,托我幫他送點東西。」
聽完這番話,我對周晏清更是失望透頂。
道歉有什麼用,還有,這些會損害梅府顏面和我閨譽的事,怎能隨意對外人提起?若被哪個嘴碎的聽見,我將成為滿京城人茶余飯后的談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