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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停歇了之后的夜晚,卻是星滿長天的。破廟對著的是一片田野,晚風吹過十分寧靜。我坐在門檻上吹著風,施法反噬加重了許多,我已經時刻感覺到力竭了。谷內的長者婆婆曾告誡我,要是真不得已動用了靈力,務必在半月內回到萬花谷里去修養。
從這些事里面看,我委實是個不大聰明的花靈,卻五十年能修成人身,我曾聽聞九重天上有位殺神曾路過萬花谷,大約泄露了幾分清氣,讓我也開了靈智。
我這邊想著,卻聽見身后有慌亂的腳步聲傳來。
姬洵在我身邊也席地坐下,眉宇間還藏有幾分驚惶,我看了十分驚奇。看見我在之后那分慌亂便隱去了,好像十分安心一般。
今夜的星星又多又亮,在這樣開闊的地方看夜空實在動人。我仰起頭,難得看姬洵也順眼了起來。
“星星可真多啊。真好看。
“星辰都好看嗎?”
我點了點頭。
姬洵隨意地一指:“那顆呢?也好看嗎?”
我好奇地問:“那是什麼星?”
他側過臉微笑,笑意與那粒星辰的光芒一樣忽明忽暗,遠山淪做他的背景,說出來的話卻帶了冷意:“天煞孤星。
這位暴君還有個稱號就是天煞孤星,我做了他婢女這樣久,親近之人也沒見著。我念著自己要走了,臨了倒是對他起了分憐憫。
我翻開手掌,輕輕吹了口氣,大風吹過,吹過草木,吹到九重天去。那一瞬間星辰都掉落。從九重天上往下落,像是下了一場短暫熱烈的星雨,草木間熒光點點,曠野今夜寂靜。長天之上再沒有一顆星星,那樣干凈而純真。
這其實是最拙劣的障眼法,卻迷惑住了這個凡人帝王。我托著腮看他,星辰墜落了,姬洵的長睫輕輕顫動,一瞬間什麼偽裝都去除了,他像是一個稚嫩的兒童,第一次接受來自世界的善意。
我笑意盈盈:“我的王上呀。哪來的天煞孤星,整個銀河的星子,都是你的呀。
他重新轉過來看我,眼里倒映了一點一點的絢爛,像是燎原的火,燒不盡野草的野蠻。他啞聲,我頭一次發現他其實不過是個年方十九的少年郎罷了,尚且還有一分青澀。
他閉了閉眼,幻術還沒有結束,星塵懸浮在周圍,啞聲喚我:“棠寧。
“你要什麼。
我托著腮想了想,不知道這樣一遭下來他還能不能再回去當上皇帝了,指尖接過一點熒光,那粒熒光又飛到姬洵的長發上去了,我說:“那你不要當暴君啦。
我頓了頓,又添上一句:“再,要你福氣多一些吧。
姬洵垂下眼看我,周遭熒光浮動、星光清淺,像是潰不成軍一般眼角染上些紅,他低聲說:“好。
風還在吹,我的長發被風吹動,和他的交纏在一起,我聽見這個回答一面笑、一面伸手去捉回我的頭發,我漫不經心地說:“等我離開后,希望你也說到做到。
正是此時,障眼法的時間到了,星辰墜落的幻境冰消雪融,一眨眼已是從前模樣,那顆不討喜的天煞孤星還不明不暗地掛在那。
我好久沒聽見他的回應,忍不住抬眼瞧他,他出口,混在風中竟然有些冷,姬洵神情不明晰:“你要離開?”
我靜坐著,棠色的裙擺鋪展開來,因動用幻術而愈發嚴重的反噬啃噬著我的內丹,我仰頭看星空,輕聲道:“對啊,我要回家了。
姬洵的眼角一抹戾紅愈發明顯,嘶啞著說道:“你若歸去,孤便當個徹頭徹尾的暴君,殺盡天下忠義之人。
我歪了頭忍不住笑:“凡間的事情可再和我沒有關系。暴君,你可留不住我。
暴君無力般闔目,放輕了聲音,怕嚇到我似的:“對啊。孤留不住你。
9
我與暴君在這破廟里待了兩日,到了第三日的時候,便有他的暗衛找上門了,我就說他心思深沉,原是設了個局中局,自己躲破廟里偷閑了兩日,倒把有謀逆之心的都給一網打盡了。
恐怕那時候我沒出手,他也有辦法活下來。只是可憐我為機緣而來,到頭是損耗了自己修為。
路走到這里,我便打算和姬洵分道揚鑣了。我能陪他兩日已經算是仁至義盡,畢竟我已經被天道發現,再逗留此處,不過是嫌活得長。
姬洵卻扯過我的手,低眉斂目地給我套上個鐲子,鐲子生得精巧,他微彎了眼笑:“孤現在還留得住你嗎?”
我皺了眉,深覺不妙,隨手捏個訣,卻捏不出來。
我想摘下那鐲子,金筑銀造的精巧物什,卻半分掙不開。我心驚膽顫,約莫是什麼法器,我連靈力都不能動用半分。
姬洵垂眼瞧我,菩薩面下,誰知曉藏了個惡鬼偏執的性,他將我打橫抱起,薄唇銜了分帶著涼意的笑:“福氣吶,又不是都要神佛贈與,自己也可以抓住的,是也不是?”
他將我說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我。
我又被帶回了熟悉的寢宮。
我一句話都不愿和他多說。
他用兩根玉一樣的指頭掰過我的下頜,案上一溜的糕點,我簡直想要冷笑,區區凡人,竟然想用這些留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