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原不想要崔九——大少爺身上也帶著傷,家里又是這般境況,她遠去巴陵,身邊實在用不著這許多人。再說了,劉叔還在巴陵呢,他也是家里知根知底的老人。
但大少爺只是略微挑了挑眉,夫人就不再說話了。
到魏家一個多月,府里的人一少再少,我回灶堂燒火做給夫人踐行的飯,煙氣熏眼睛,我嗆得直咳,又覺得腰有一些酸。
夫人溫柔,會同我細聲細氣地說話。
崔九爽快,得空便幫我劈柴。
管家、珠兒姐姐也都是極好的。
那巴陵,光是一聽這兩個字,就曉得遠了。
遠去巴陵,最快是要走水路。
水路坐船,不知道夫人他們幾個會不會暈,我含著眼淚,尋了些蜜餞出來,用防水的油紙包住。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我便起來燒火熬粥,夫人他們用過粥便走,到渡口的車馬是昨兒個叫好的,一早就等著了。
臨出門,夫人又哭。
她用帕子捂著口鼻,眼淚止不住往下流。
離別時分,連風也是蕭索的,好像一下子就入了秋。
我紅著眼睛把一早準備好的包裹遞過去給珠兒姐姐,夫人問是什麼,我說:「是防暈船的蜜餞和路上吃的雞蛋。」
大少爺仍舊坐在木質輪椅上,沒什麼表情,他穿得單薄,衣袍翻飛,脊背上凸出一對嶙峋蝴蝶骨,像是下一瞬就要乘風而去。
一開口,聲音很啞。
原以為他要說點什麼,沒想到他只是說:「時辰差不多了。」
就這樣,我們送別了夫人,偌大一個魏家,自此只剩下大少爺、劍如和我三個人。
府里面空得厲害,我回了灶堂,挽起袖子,拾掇早上來不及收拾的碗筷,那種奇怪的腰酸又來了,大抵是前夜趴在灶前守小米粥沒睡好。
我用手揉了揉腰,決定今晚要早一些睡覺。
這期間劍如掀起簾子進來了一趟。
他來傳達大少爺的話,大少爺說,往后家里只三個人,就一起用膳,不用再單獨給他做了。
于我而言,這是好事,省了許多活,只是有些不合規矩。
到了中午,我炒了四樣小菜,放在案上,端著去了大少爺的院子。
這是我頭回進他的院子,以往,都是送到門口,劍如就來取了。
大少爺此刻并沒有坐在他那輛輪椅上,劍如撐著他,兩個人正在下地走路。
從前見大少爺,不是坐著便是趴著,如今他站起來,我才發現他長得很高,比劍如還高半個頭。但他走得卻不好,雙唇緊緊抿著,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
我不敢去打擾,低著頭把飯菜取出來放在桌上,暗自后悔沒用食盒帶飯——不知道大少爺要走多久,飯菜都快涼了。
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忽聽得劍如一聲驚呼,我轉過頭去,恰見大少爺雙膝一軟,直直往下倒,劍如也被他帶倒了,兩個人一起狼狽摔在地上,一旁架子上的花瓶被碰翻,劈頭蓋臉砸在他們身上。
我嚇呆了,下意識往那邊跑。
大少爺率先喊了一句:「小心。」
我才瞧清地上躺著許多碎小的瓷片。
劍如被濺起的花瓶碎片傷到額角,拉開了一個小口子,大少爺身上瞧著倒是沒什麼事,只是他起身依舊很困難,是被我和劍如架起來的。
我特意幫他抖了抖衣擺,確認他身上沒沾著碎片,才讓劍如扶著他坐下。
又這麼折騰一會,劍如額間的血已淌到下頜。
大少爺吩咐他下去處理。
我自覺拿了掃把簸箕,彎著身子去掃地上的碎花瓶。
陽光很好,瓷片在地上折出細碎耀目的光,我一晃眼,瞧見自己的衣裙上也有血。
第一反應是,這是劍如的血。
再一想,劍如的血,連他自己的衣裳也沒有弄臟,又怎會弄臟我的。
于是我想,這是我的血,只是不知道傷口在什麼地方。
我仔細找了我的上半身,沒有。
又往下找,礙于大少爺在此,我也不好掀開裙子去看。
大少爺看出我的不對,他問:「你在找什麼?」
我把裙子上的一角臟污提起來給他看:「奴婢好像剛剛傷到了,可是奇怪,竟也不覺得哪里痛。」
四目相對,夫人走時都無甚表情的大少爺,此刻耳尖不知為何有點紅。
他咳了一聲,問:「你如今多大年紀?」
「十三。」
小腹驟然一縮,裙上又慢慢暈出一朵紅花。
空氣里一下靜得可怕,再然后,我便聽見大少爺壓低聲音道:「你,大概是,來癸水了。」
我,大概是,來癸水了。
我腦中隆隆作響,又羞又無措,站在原地,怔怔望著大少爺,茫然道:「啊,那……怎麼辦呢?」
我那英明神武,無所不知,十九歲就連中三元的大少爺,此刻同我一樣茫然。他望著我,竟然有些磕巴:「這……你、你娘沒給你說過嗎?」
「我娘早早就去了,沒來得及說。」
后娘倒是說過癸水的事,可是她只盤算著,等我來了癸水,想法子把我送去王員外府上過過眼。
她也沒有教過我該怎麼用月事帶。
況且,我手里也沒有。
我竟從沒想過要備下這個東西的。
夫人和珠兒姐姐都走了,府里一個女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