絡繹不絕的車馬、軍隊，紛至沓來。

金晚喬帶著高佐，陪我埋伏在軍營大門外的土堆后。

我賭，趙吉一定在這。

「你一會拿刀抵著這小子的脖子，可千萬別心軟，劃破了皮，也沒事，要演得真才能一命換一命！」

金晚喬不嫌煩地反復叮囑我。

還嫌不夠，又提溜起高佐：

「還有你，別給我認賊作父，那是高賊，不是你哥！」

高佐大義滅親直點頭，她才作罷。

「你放心，你一計不成，還有我呢！」

「你？你能干啥？」

大抵是我懷疑的眼神，刺痛了她的自尊心。

她咋呼一瞪我。

抖了抖傲人的前胸。

「這天底下就沒人逃得過老娘的美人計。」

目光猝然失焦，花白一片。

她還是瞧不上我：「哭什麼哭！男人都要沒了，有你哭的時候！」

我將將抹凈眼淚，軍營大門轟開。

不出所料，高仕走出來的身影后，跟著趙吉。

身體不由自主地挺出去。

可當我看清他頭戴九旒冕冠，身穿蟠龍冕服，整個人金裝華貴，高不可攀，再也不是裹在灰舊漏絮棉服里的那個趙吉。

我僵住了腳。

渾身脫力，躥出膽小的念頭想后退。

「弟妹！你咋回事！不會又想起來高賊的好，要變心了吧？

「有我錢老二在，可不準你對不起我吉弟！」

錢老二居然來了。

領著那幫小弟，抵住我腳后。

又招呼緊隨其后的大部隊：

「都快著點！咱們聞雞鎮不該有狼心狗肺，也不能有狼心狗肺！

「他不是什麼狗屁皇帝，就是咱們的趙吉，鄉親們，現在有人要踩在咱們聞雞鎮的頭上當太歲，殺兄弟，咱們能不能答應！」

「不能！」

震耳欲聾的響應，燃起欲熄的信念。

我沒有再退，頂頭而上。

也就在這時，趙吉聞見動靜，發現了我們。

將將不由自主邁出一步。

高仕的大手扣在他肩膀上：「陛下！」

一下激得錢老二帶著所有人亮了家伙。

我也順勢按照金晚喬的謀劃，把刀架在了高佐脖子上。

可誰也想到。

趙吉僅僅和顏悅色側首，輕念一句：「無妨，朕有分寸。」

那只手便退了。

恭順地放趙吉走到我們面前。

咫尺之外，一眼萬年。

趙吉教會了我識字，我翻起金晚喬愛看的話本，終于知道男女情愛是何種滋味。

卻不等在鄉親們的起哄聲中，我拉住他的手。

他一甩祥龍騰飛的袍擺，跪在了地上。

「朕一介昏君，不仁不德，致使國家蒙難，百姓蒙苦，實乃天下之罪人。幸得聞雞百姓不嫌，砥礪相護，朕雖無不匹，但不敢辭咎。

「今朝赴去，不為皇位江山，只為黎民百姓，朕之過，愿天下共鑒，朕之改，望天下共知。」

他頂著冕冠的頭顱拜下去的一剎那。

我知道，只屬于我的趙吉，再也回不來了。

不是高仕挾持了他。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愿的。

25

直到鉆進駕六馬車，趙吉都沒有跟我多說一句話。

連眼神都不肯在我臉上多停留一瞬。

好似我跟其他人，沒有任何分別。

只有高仕手執銀槍，佯裝抵擋不過憤慨的鄉親，鎖我咽喉為人質。

趁機將退婚書塞進我懷里，又伏在我耳邊低聲說道：  

「蠻子虎視眈眈，若陛下不還朝，就靠三歲小兒把持朝政，聞雞鎮能被蠻子踏平一次，就能被踏平兩次。

「陛下，是為你而行。

「他讓我告訴你，他不會忘記他的承諾，此生，他一定會讓你行之所向皆安樂，護你一生一世。

」

遠處，各色馬車里的晦暗眼神，盡數收回。

他們不是趙吉口中的太傅、太保、太師。

卻是妄想成為下一個太傅、太保、太師。

所謂安樂，不是簡簡單單的期許，是真真切切有代價的。

趙吉就是那個孤注一擲的代價。

權力之爭，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而高仕，就是那把斬妖除魔的尖刀，以忠勇無雙之力，昭彰社稷之志，送他上青云。

是我們誤會了。

高仕想當權臣，卻不是只為一己之私的權臣。

凌空雙日，終有一輪要隕落。

或許這一去，他們兩個都會死。

錢老二一聲悲愴的哀嚎，跌在地上，長跪不起。

鄉親們跟著哭跪一片。

而馬車隨著浩浩蕩蕩的隊伍沒進揚塵里，已經走遠。

他們跪的不是趙賢利，只是對他們有恩情的趙吉。

我也一樣，深深埋首，嵌進春日開化的泥土里。

不一樣的，我還的不是恩情。

而是天地為證的三拜。

是他，許我的一世。

月余后，朝廷傳來第一封邸報。

殤帝回朝，改名趙吉，只尊太上皇。

三月后，飛星將軍連奪十二城，大破北蠻軍，大梁由太上皇攝政。

又過半年，北蠻節節敗落，幾乎要被趕出邊境線。

而太上皇復辟重祚，再登皇位。

我安下心腸，重新開業了張家肉鋪，做回我的屠戶娘子。正愁沒了好刀，無從下手。

已成為上將軍的高仕不請自來。

丟了一把銳意逼人的殺豬刀立在了我案頭。

咣咣剁得排骨碎爛。

再是稱手不過。

「你對我狠心也就罷了, 那他呢？」

挨到落日收攤, 他枯坐一日的屁股, 終于沉不住氣跳起來, 擋住我最后一塊門板。

「他空懸后宮, 熬干自己的架勢一心撲在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