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還是一點點松開了捏著我腕骨的手。
「對不住。」
他輕聲說。
我突然覺得沒意思透了,也沒興趣在這里陪她們淋雨。
俯身抱起頌安要走。
卻被謝頌安狠狠一口,咬在手腕上。
「憑什麼打父親和裴姐姐!憑什麼不讓我騎馬!我最討厭娘了!」
一道閃電劈開天際,雷聲炸在我的耳朵里。
我難以置信地低頭。
一旁的丫鬟趕緊上前想接過謝頌安:
「小少爺別亂說,夫人最疼你了,還買了你最愛吃的茯苓糕。」
謝頌安松開嘴,留下我手腕上一個血淋淋的牙印。
他充滿恨意地望著我:
「茯苓糕!又是茯苓糕!你知不知道我早就吃膩了!」
他猛然起身,搶過丫鬟的碟子就摔在地上。
清脆的脆裂聲。
碟子的碎片濺上我的裙角。
那盤我親自去買的茯苓糕碎成了無數片。
混著雨水和塵土。
爛成了一團泥。
他狠狠推了一把我。
明明這麼小的人力氣不大,卻推得我踉蹌了一下。
「裴姐姐漂亮溫柔,比你好上千百倍,父親也喜歡她。
「你滾啊!我不要認你當娘了!」
心仿佛被凜冽的風洞穿。
層層疊疊的雨落下來。
我眼前模糊一片,幾乎看不見每個人的神情。
半晌,我聽見自己似乎輕笑了一聲。
帶著冰冷的麻木。
「好啊,那就不當你娘了。」
3
我記不清如何回到內室,等回過神來,身上的衣裳還是濕的。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還未停歇。
我臨窗而望,枯瘦的指尖接住冰冷的潮意。
潮濕一點點漫進心底,我停下怔愣。
抬手拿起案幾上的筆,提筆寫下了一紙和離書。
有人推門而入,站在我身后,輕手輕腳為我搭了一件衣裳。
我轉頭。
謝凌來了。
我將那張薄薄的紙擲到他面前。
突然覺得五年的情分也不過如這張紙一樣淺薄。
「我們和離吧。」
謝凌的神色一點點難看起來,他鐵青著臉。
英俊的面孔逐漸兇狠。
他喉嚨里喘著粗氣問我:
「為什麼?」
我嘴唇冰冷,感覺到呼吸也是冷的。
「你問我為什麼?」
涼氣一點點鉆入肺腑,我嗆咳了兩聲。
「自然是因為你齷齪不堪,不配為我夫君。」
謝凌的眼神里露出驚痛,嗓音發抖來抓我的手腕,
「我不答應!」
我掙開他,打開他的手,卻被他狠狠壓在案幾上。
「離了我你要去哪!
「是想去漠北找他?你死了這條心,就算死你也是我謝家婦!」
聽到那個熟悉的地方。
我恍惚了一瞬。
被他突然發瘋磕到了本就在流血的手肘,痛得溢出眼淚。
忍不住手腳并用踢打他。
謝凌更加癲狂:
「怎麼,我提不得他?一提你便要哭?」
他不松手,我便死死咬住他制住我的虎口,直到齒縫里溢出血來。
「瘋子,放開我!」
「你別以為人人和你一樣齷齪至極!」
他吃痛,怒得脖子上青筋暴起,氣紅了眼睛。
拿起案幾上的硯臺就朝我扔了過來。
硯臺正中額角,溫熱的液體流下來,滲入眼睛。
血紅的一片。
我抬手,指縫黏膩血腥。
在謝凌驚恐悔恨的眼神里。
我眼前一黑,昏沉地倒了下去。
4
再醒來的時候,我看見了爹娘哭紅的眼睛。
娘一把將我摟在懷里,泣不成聲。
「我的蔻蔻,真是苦了你。」
額頭昏昏沉沉地疼,抬手一碰,裹滿了紗巾。
爹額頭腫起了一大塊,像在哪里磕的。
他握緊我的手:
「都是爹沒用,哪怕磕死這條老命,也得求皇上允你和離。」
我怔怔看著他們,頭疼得厲害。
什麼和離?
一句竟也聽不懂。
我好奇地張口:
「昨日我們不才從江南走水路入京,爹爹何時面圣了?」
爹娘驚了一跳,對視了片刻,喊來醫者嘀咕了半晌。
大夫說我頭顱受損,損失了一些記憶。
我迷茫地看向爹娘。
兩人在我榻前只顧嘆氣:
「也好,忘了也好。」
抱月從門外探了個腦袋進來,憤憤道:
「姑爺帶了小公子上門來,想看看姑娘。」
爹氣得立刻摔了碗:
「孽障!打出去,全都打出去!」
娘氣得掉眼淚,拿帕子邊擦邊罵:
「你在御前磕破頭,只為求一紙和離。
「這姓謝的真是厚顏無恥,還有臉上門!」
說著說著又把我摟在懷里:
「早知如此,娘當日情愿……」
話說一半,被她哽咽著吞下。
我腦袋很痛,聲音也聽得不真切,恍惚就聽見幾個字。
于是扯住娘的衣袖,眼睛亮亮的:
「方才抱月說姑爺?我嫁人了嗎?」
爹娘眼神閃躲。
我想到那張記憶中風光霽月的臉。
突然紅了臉,垂下眼睛:
「我是嫁給崔檀了,對嗎?」
娘臉色難看,流下了淚。
爹面露不忍,他閉了閉眼,剛要說什麼。
卻被一個清潤的聲音打斷了。
「是。」
來人白袍明秀,皎然如月的一張臉。
燈火搖曳,打在他凌厲的眉骨上,照亮濯濯清明的一雙眼。
月光將中庭的梔子染得雪白。
隔著茫然寂寥的月色,和他風塵仆仆的衣衫。
我聽見自己怦然的心跳。
于是朝他笑彎了眼睛:
「崔檀,你來了。」
我十六歲時喜歡的少年郎。
本該是這樣。
5
崔檀好似與印象中不一樣了。
年少的他芝蘭玉樹,郎艷獨絕。
如今倒像是經了霜雪的青竹,有種褪去雋秀的凜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