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前年紀太小,是我不懂事。可那不是我本意,祖母總說,她總說您身份不堪,旁人的母親都不是這樣。我便也想要一個大族出來的母親,我從未想要趕您走。
「慕兒錯了,真的知錯了,娘親你原諒慕兒,好不好?」
我告訴他:「談不上原諒,七年前我便沒有怪過你。我只是自那時起,便不再喜歡你了。你我之間,母子緣淺。」
魏府的馬車已經到了門口,我低聲道:「你走吧。」
魏子慕哭喊著,緊緊拽著我的衣裳,不愿走。
魏澧從馬車上下來,眼神冰冷地看著他:「放手。」
他的視線掃過我與宣景年交握的手,扯了扯嘴角:「你纏著她做什麼呢?有本事死在她跟前,看她會不會憐惜你半分。」
宣景年皺眉:「魏澧,他是你兒子。」
「那又如何?」魏澧神色淡漠,「留不住人的廢物。」
我兩步走向臺階,到了魏澧跟前,揚起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他偏過頭去,嘴角溢出一絲血跡。
這一巴掌,七年前我就該給他了。
如今,他變得更是令人厭惡。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狠聲道:「打,你舍不得他,那便將我打死,來啊。」
宣景年將已經呆愣的魏子慕塞進馬車里,一腳將他踹倒在地:「帶著你的兒子,滾!」
魏澧伸出手拽住了我的裙擺,用盡了力氣:「宋婉,我的孩子……就那般不堪嗎?你說舍棄便舍棄……」
我不曾回答他,到底不堪的是什麼。
14
魏子慕上了馬車,回過神后,低聲哀求魏澧,說他想要母親。
魏澧發笑地看著他,又撇開眼,淡漠道:「你還想要我如何做?她有丈夫,有孩子,你要我將她的丈夫孩子都殺了,然后將她搶過來嗎?還是說像你一樣,將那個孩子推進池塘,然后就能得她憐憫?」
魏子慕渾身冰冷,手指都在發抖,連父親都會猜得出他那時的心思,那她……他不敢再深想。
我們啟程回隴川那日,有不少官員前來相送。
宣朗年紀小,懷里塞滿了叔叔伯伯們送的小玩意兒,一邊收一邊乖乖地道謝。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魏子慕,自那日后,他已經許久沒來過了。
見我看過去,他將頭撇向一邊。
我頓了頓,便轉回身,上了馬車。
宣景年在車內逗弄兒子,我看向窗外。
回隴川的隊伍越走越遠,京城的盛大繁花,已然被拋在了身后。
我對京城并無留戀,這里的日子于我來說,不算多美好。
反倒是隴川,民風淳樸,景色秀美。
且那里,有我所思所愛,亦有婦孺之業、醫者事務在等著我。
隴川,比京城更歡迎我。
番外:魏澧
魏澧有時候會問自己,他有多喜歡宋婉呢?
他似乎喜歡她,但又沒有那麼喜歡。
也許是那段相依為命的日子,讓他產生了依賴。
在那樣困苦的日子,年紀不大的姑娘,總撲閃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說,要活下去啊魏澧。
他也因此認為,他很愛很愛宋婉。
甚至,可以不顧門第之見,強硬地娶她為妻。
可他似乎,又不那麼喜歡她。
否則他怎麼能忍心,就那樣看著她在府中受盡磋磨呢?
新婚第二日,魏老夫人身邊的嬤嬤便忙不迭地過來,要教她規矩。
她咬著唇,顫著腿,在魏老夫人門外跪了兩個時辰。
他并非看不見,只是他告訴自己,宋婉要做高門正妻,必定要經過這一遭的。
若是不吃這些苦,她日后如何與自己相配。
但他看著她膝蓋上的傷痕,終歸不忍,要親自去向母親求情。
宋婉卻拉著他,紅燭之下,人面桃花,笑盈盈地說不礙事。
她比畫著手指同他講,往后她還要學禮儀、學管賬掌家,詩詞書賦,還要學點香,聽聞京中貴人時興這些,待她學好了,便能替他出門走動。
他便也沒作聲,她是該學的,否則,旁人一眼便看出她的無知與鄙薄。
可無論是他抑或她,都想得太過天真。
上京的貴人不會因為你學了點香,就將你視為同一類人。
哪Ťű̂ťũ怕她們看在魏澧的面子上,面上對她禮遇有加,下了臺面,便會跟各自的夫君取笑那魏侯的夫人,當真上不得臺面。
漸漸地,他便對她受的苦不再關注,他認為,這是她應該做的。
于是,魏老夫人百般挑刺, 要她受著,他也只是看著。
寒冬臘月里,魏老夫人染了風寒不好,便要她冒雪去寺中祈福。
熬的藥端到她跟前,不是太熱便是太燙,她也只是低著頭, 一遍又一遍地熬著。
這些,他從前視若無睹的事, 如今翻山越嶺而來, 叫他彎下了腰。
他甚至, 用魏子慕拿捏著她, 所以, 他到底是如何喜歡她的呢?
他惡語相加, 要她父母之愛子, 為之計深遠。
她只是聽了這一句,便不再掙扎,緩緩地放下手,任由她抱走孩子。
難道她當真是教不好孩子嗎?
不是,是他將昔年的愛意, 化成利劍,看慣了她的忍氣吞聲,便為所欲為。
后來, 她為了能經常見到孩子, 便會到他身邊討巧。
他便偶爾大發慈悲, 帶著她一起去翠竹軒,看她滿目欣喜地逗弄孩子。
魏澧想, 他是愛她的, 也只愛她一個。
娶王氏并不是什麼青梅竹馬藕斷絲連,而是他權衡利弊的結果。
他也自信,宋婉不會因此與他生分。
那麼多的苦難,她都熬過來了,還有什麼苦吃不下呢?
可他終究高估了自己, 也高估了魏子慕。
那些年,他每每看到魏子慕的臉,便會心口作痛。
他有時會像發了瘋一樣, 對著那孩童說:「你趕走了你娘親,她不要你了,你是個沒人要的孩子,你滿意了嗎?」
但他清醒時, 又會對著他道歉。
魏子慕便在這樣的恐懼中,一天天長大。
魏澧告訴他, 娘親喜歡品行端正、才華橫溢的孩子。
他便拼命學,拼命做好人, 他要將娘親找回來,這樣爹爹就不會生他的氣。
只是,誰都沒想到。
再回來的宋婉, 她是宋琬。
她成了別人的妻子,別人的娘親,他們將她稱為稀世珍寶。
自此一生, 花不盡,月無窮。
他們之間,再無緣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