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是一聲鈍響。

馬蹄從血泊中踏過的時候，我笑得肩膀都在顫抖。

我和章溯不愧是曾經做過夫妻的。

他弒君。

當他為君時，我亦誅了君。

管是誰再登基，管他皇城波浪滔天。

我只管走我的路。

帶著阿宗那份。

13

南邊遠離京師。

過了好久才傳來二皇子登基的消息。

章溯的尸身不知涼了多久，人們才開始討論這位帝王登基不過兩月就被離奇謀殺的事跡，人們編出種種版本，聽著可膽戰心驚了。

我在旁邊喝茶邊聽故事，適時就在故事高潮處伙同大家驚呼一聲。

只是他們既提及到章溯，難免又會拐到章凌鏡身上了。

一提到他，我就會想起那封被章溯撕掉的信。

好想知道上面寫了什麼。

「小蠻，見字如面。」

然后呢？

我說他啊，總應該告訴我「宮廷玉液酒」后面該接什麼了吧。

不過，不說也沒關系。

我余生總要留點念頭咀嚼著。

對了，我昨晚夢見，自己去了章凌鏡的時代。

雖然模糊不清，醒來卻久久不能平。

我想是他托夢來了。

章凌鏡番外：若有來世

章凌鏡少有說謊的時候。

他是帝王，只有別人戰戰兢兢地說鬼話搪塞他的份，沒有他挖空心思編造亂捏的道理。

甚至章凌鏡連言語都不必有，就有人竭盡心力地揣摩他的心思，以迎圣意。

而小蠻，就是因此無端地卷入漩渦之中。

也還是小蠻，讓章凌鏡破了例，去騙了人。

他讓小蠻不必為自己傷懷，死亡不過是自己回到現代世界的推手。

可是，十年來的三千個日夜漫長到足夠讓人放棄一切幻想。

活著時無路可回，還盼著死了能有個魂兒飄回去？

唯一意外的是，真溜了一魂出來。

章凌鏡想，大概是死時心有不安，才會讓自己肉身入皇陵，孤魂散于野。

心有不安啊。

為長者，總是掛心小輩們的。

阿宗和小蠻被囚在京郊幽宅時，他守著。

逃亡那夜，他也看著。

阿宗身體粉碎時，雙目不瞑，章凌鏡想為他合目，卻也有心無力。

忽然間，阿宗似乎是看見他了，嘴角浮上一絲笑意，雙目方緩緩闔上。

阿宗死了。他十六歲入宮伴在君側，如今也還未至而立。

章凌鏡后悔了。

自己這帝王當了太久，這命令也施得太瀟灑。

漏算了自己這忠仆也不過是肉體凡身。

一心以為他神通廣大，定能同時護住他自己和小蠻二人的周全。

畢竟整整十年，阿宗從未有過瀆命的時候，一旦得令，事必成。

他從來都敬自己如神明，可章凌鏡卻覺得, 阿宗才是無所不能的那個。

阿宗雖是心甘情愿赴死，可罪魁禍首, 也該償命。

章溯小兒，不足為惜。

哪怕章凌喚了自己十年父皇，章凌鏡在看著他被誅殺的那一刻, 心始終冷硬如鐵。

怒意消散時，章凌鏡方如夢初醒。

剛才……射殺章溯的人是誰？

趙小蠻？可有看錯？

真是趙小蠻。

這妮子好大的膽子！

國都之內，她又是只身一人，怎敢用先皇所制之物所授之法來弒殺新皇, 不要命了嗎。

章凌鏡又氣又急。

可是小蠻在痛刃仇人之后, 縱馬而歌

其實……章溯也是一人前來, 而且世上沒幾個人知道自己將那把銃留給了她，查不到她頭上。

話說起來，她的手法有夠利落的。

一字不落地記住了自己教的訣竅。

趙小蠻啊，好學得很。

想當初自己只是略略伸出繩索的一頭, 她便牢牢地抓住，猶如溺水之人得救命稻草。

那只做得有些丑的玻璃盞子, 就是那稻草。

她想學，他就教。

她想飛出深宮鳥籠, 他便贈上雙翅。

說來也是唏噓, 小蠻在初次自己提議送她離宮時, 眼里眉梢斥著濃濃的驚懼與不安。

可若再重來一次，她一定會斬釘截鐵地答上一句小蠻愿意！

章凌鏡想, 好在……好在她的一生終是沒有被自己在宮宴上的一時失態所葬送。

不僅如此，她還遠走高飛了。

找到她還真不容易。

章凌鏡去看小蠻時, 心想當初或許不該寫那封信，結果害她整日抓心撓肝的。

本來是作安撫之用，順便……告訴她那五個字后面究竟怎麼接才對。

而對于未來世界的事，依舊只字未提。

無論再精彩、先進又或是恢宏, 都是她此生不會接觸到的，何必落得空空期待。

這種痛苦，章凌鏡先一步嘗過。

只是不知為何，小蠻她會夢見自己本身所在那個世界的一些影像。

章凌鏡從她白日所畫的紙張上看出來的。

真是奇怪。

后來，眼見著小蠻的生活漸漸安定下來。

章凌鏡想，如果她愿意, 也許很快就會找個好夫君相伴余生。

不，她如今有一身本領, 或許沒過兩天, 又拎上包袱闖四海了。

讓她習本領，得武器便是為了不再桎梏于人。

從前抗章溯, 現在可以是任何人。

無人再可欺。

她也無須再倚靠誰。

這懸著的心也總算是放了下來。

章凌鏡離開了小蠻。

如今一身輕。倒是可以好好地去看看這統管了十年的河山。

在稱帝的十年里，章凌鏡自認是問心無愧的。

理政，練軍，增基建……

起初是為了打發時間。

后來在皇位上坐久了, 便真正成了統國的君主。

在位時, 章凌鏡終日想著要解脫。

可如今真正踏入這太平世間，反而驟然釋懷。

也正是這些天，章凌鏡察覺到自己的魂魄越來越虛了。

好像是要散。

是要有來世了嗎？

那……若有來世的話，就還碰上趙小蠻, 可以是堂正地當師生，又或是當個血緣至親，兄長就很好。

來世見。

（全文完）

作者：西紅柿炒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