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含笑夸贊:“你穿紅色很美。”
五感退化后,其實他根本看不見我穿嫁衣的樣子。
但我還是很高興。
生平第一次冒出嬌羞的情緒,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又忍不住從銅鏡里偷看他。
郎溪真是我見過最溫雅的男子。
清俊的遠山眉,柔和的桃花眼。
微微一笑,春日冰消雪融般的波光便在他眼底蕩漾。
而那一片波光里,只倒映著一個我。
向來如此。
我們拜過天地,拜過高堂。
只差最后一拜。
變故陡生。
一陣狂風襲來,紅綢囍字裝飾的房屋瞬間垮塌,塵煙彌漫。
我只覺眼前一黑,被人劫掠而走。
足足一炷香后,我才清醒過來。
沈牧川站在雕花木窗邊,神色怔忡地望著遠方。
聽見動靜他轉過身,淡漠地看著我。
“醒了?”
我剛要沖出去,卻發現被下了定身咒。
只能咬牙切齒道:“郎溪呢?你把他怎麼了?”
“殺了。”
沈牧川微笑:“他死了,你才能回到我身邊。
“阿棠,我現在一無所有,就只剩下你了。”
我“呸”了一口。
“我不信,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我和阿溪已經拜了天地,就算他死了,我也會為他守寡!”
沈牧川像是聽到了笑話。
“別說得自己多麼三貞九烈似的,你原來不也愛我愛得死去活來,為了討我歡心連性命都可以不顧。
“現在見我失勢,沒了往日光鮮,還不是很快就移情別戀了?”
我冷冷看著他。
“再說一遍,我沒愛過你。
“先前你答應我娘與我定下娃娃親,卻同我妹妹不清不白,是無恥。
“你愛上許如月,但在生死關頭棄她于不顧,是自私。
“我討厭你,純粹是因為你無恥,且自私。
”
“我自私?”沈牧川慢慢朝我走近,神色逐漸變得癲狂。
“許如棠,別忘了是我救的你!如果我選如月,被巨蚺咬碎的人就是你了!”
我反問道:“如果我的血不能讓妖獸避退,你還會選擇救我嗎?”
沈牧川神色一凝。
我諷刺地勾起唇。
“你選我不過是因為我還有用。
“可即便我只是個廢柴,阿溪也從未放棄過我。”
我垂眼看向身上的嫁衣,輕聲道:“告訴我郎溪在哪,就算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處。”
23
沈牧川沉默良久,忽然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你聽說過問月宗的來歷嗎?”
很多年前,傳聞赤華元君途徑此處,隨手封印了兇獸梼杌。
不知為何沒有殺掉,只派當地的修士鎮守,傳授他們法訣。
之后這幾名修士修為大增,收徒傳教,漸漸發展成一大宗門。
當年一位修士大著膽子詢問。
“赤華元君此番下凡,可有深意?”
沒想到她抬手指了指天,不高興道:“有個老頭非讓我下來走走。”
修士一頭霧水。
跟在赤華身后的醫仙樂風撲哧一笑。
“元君無聊,下界賞一賞月亮。”
修士愈發懵懂,但兩位神仙已然走遠。
戰神紅衣如火,醫仙白衣出塵。
還蠻有閑情雅致的一對璧人。
后來創建門派,索性起名“問月宗”。
沈牧川負手站在我面前,突然道:
“那頭梼杌,至今仍關在后山,我解開了它的封印。”
一瞬間不安的躁動涌上心頭。
“阿溪在后山?”
沈牧川面無表情地勾了勾唇。
“我做了一個與你一模一樣的人偶,將郎溪引去關押梼杌的地方。
“如果他想救‘你’,應當已經死了。
“如果他轉身就跑,現在應該還活著。”
他將我拉起來,眼底閃過惡毒的光。
“阿棠,你是希望他死,還是希望他活?”
24
在奔往后山的路上,我一直在心底祈禱。
阿溪對我那麼熟悉,怎麼會認不出人偶是假的呢?
可趕到時,入目是滿眼鮮紅的血。
梼杌的獠牙從他胸口貫穿,艷紅喜袍下的清瘦身影如同一只破碎的孤雁。
郎溪單膝跪地,牢牢護住懷里的人偶,摸索著她的臉,溫聲安撫。
“阿棠,別怕。”
我怎麼就忘了。
郎溪看不見啊。
他分不出我的味道。
看不清我的容顏。
就只剩下保護我的本能。
哪怕可能會認錯,也依然奮不顧身。
沈牧川按住我的肩膀,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倒是忠心。
“不過弱者的衷心,徒增可笑罷了,一文不值。”
我渾身顫抖,手腳冰涼。
我不是沒見過生死,但從未有過如此肝膽俱裂般的痛。
仿佛心臟被撕開,喘一口氣都疼。
“誰允許你這麼說他?”
我握緊拳,掌心被指甲刺得鮮血淋漓。
源自靈魂深處的暴戾之氣被血腥味喚醒,手臂青筋暴起,眉心刺痛,眼底兇相畢露。
身體的禁制沖破了。
洶涌的神力噴薄而出,沈牧川被我遠遠震開。
我朝啃咬郎溪的兇獸俯沖而去,雙手結印,五系靈根在掌心匯聚成耀目的光球,轟進梼杌大張的口中。
它嘶吼著倒地,我抓住兩根帶血的獠牙,徒手掰斷。
震天的吼叫聲中,我從兇獸圓睜的怒目里,看見自己冷酷瘋魔的倒影。
仇恨、悲痛,俱化作絕望的怒火。
許久,吼聲停了。
我站在一地碎肉斷骨中,用手指輕輕抹去濺在臉上的獸血,抬眼望向始作俑者。
沈牧川已經嚇呆了,怔怔道:“你……你到底是誰?”
他方才被我暴漲的靈力震斷了筋脈,趴在地上拼命往前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