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清酒下肚，他暈倒在地，七日未曾蘇醒。

幾日里，皇后以皇帝身體抱恙為由，宣布煉丹儀式延期。

「你若想，大可以現在直接殺了他。」

她坐得很遠，看不出表情。

「臣妾多謝娘娘相助，只是這煉丹儀式，還得皇上活著的時候舉行。」

她怔愣了片刻，「你當真要救那些童女？煉丹之日守衛森嚴，如今不殺他，到時候又該如何帶她們逃脫？」

我搖頭不答。

她苦笑，「襄妃，百姓皆苦。自己大仇得報已屬難得，何必再蹚這趟渾水？如今這樣天選的好時機，你若不珍惜，今后成敗可就難定了。」

「臣妾明白。尊貴如您，所求不也是一條活路嗎？那三千童女又何辜？」

她垂眸，不再言語。

踏出殿時，皇后再次叫住了我。

「許霖妤，本宮已經和你在同一條船上了。」

17

暴君醒來那日，正逢暴雨。

陳時帶兵殺入皇城，所到之處，百姓皆跪地朝拜。

皇宮內人人自危，唯有暴君尚不知情。

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痛罵皇后，命人將她囚禁，沒有命令不得出宮。

第二件事，便是直奔長生閣。

空谷道士按照要求，早已幫他架好了焚燒爐。

不遠處即是可容納萬人的空坑。

剜一人心，便丟一人入坑。

有太監來報，叛軍已經攻至宮墻之下，請求暴君下令嚴守。

可他雙眼通紅，顫著身子一步步往長生閣走去。

「天下人與朕何干！朕若長生不死，他們又能耐朕如何！」

我站在長生閣的圍欄之上，面冷如霜。

他抬頭瞧見了我，喚我一聲「阿妤」。

「今日便能成！朕帶著你，一起長生！」

他腳步虛浮，眼下烏青盡顯，多日的毒藥浸潤，早已把他腐蝕成了一具空殼。

我展開笑顏，朝他招手。

他終于爬上來，攬住我的腰，欲望再次席卷全身，他盯著我的雙唇，如饑似渴。

「阿妤，你今日真美。嘴唇……好紅啊。」

他伸手撫上來，我輕輕含住，他被我激得身子發顫，擁著便吻了上來。

我將那日含在舌底的毒丹研磨成粉，均勻鋪撒在胭脂紙之上。

他每每與我親近，都會將其食入腹中。

一日不顯，多日成患。

今日便是最后一張胭脂紙用完的日子。

暴君身子發軟，有些站不住腳。

我扶著他，聲音溫軟：「皇上，煉丹儀式快要開始了。」

18

爐下烈火熊熊。

場上卻空無一人。

大半的守衛被調去堅守宮門，為數不多的那些也已被我下毒迷暈。

暴君皺眉：「空谷道士呢？那三千童女呢？人都不齊，如何煉丹？」

我笑答：「人不是都在這嗎？」

他弓著腰，疑惑回頭，我粲然一笑。

「空谷道士還在里面等你呢！」

我窮盡畢生氣力，將他踹進爐中。

慘叫聲被大火吞噬殆盡，火苗抖動。

我腳腕不支，也一同摔倒在地。

身后叛軍源源不斷地沖了進來，卻都在煉丹爐前停住腳步。

他們要抓的暴君，正在烈火中掙扎慘叫。

19

高馬上下來一名男子，劍眉星目，意氣風發。

他輕聲喚我：「阿妤。」

我沒應，顫抖著將懷中鑰匙扔向身后。「地牢鑰匙，去救人。」

他的手下撿起，派人去了地牢。

陳時將我攔腰抱起，一同上了馬背。

「阿妤，都是我不好……」

我那半塊玉佩和陳時的本是同一個，是阿爹摔碎了將其一分為二，他曾告訴過我，今后若遇到危險，務必將這半塊玉佩交給陳時。

他若愿意救你，這就是調動許家軍的唯一信物。

他若變心、抑或不愿，這便只是塊碎玉，毫無作用。

在我最后送出的那封信里，寫明了玉佩的作用，他才終于了然。

可世事如此，是我強行將他帶進這場生死局之中，即便他心如死灰，又膽小懦弱，沒有接下那封信，我也從沒想過怪他。

我累得很，不愿再想這些。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人放在柔軟的榻上，很快就昏睡過去。

20

夢境易碎，再睜眼，已盡是淚痕。

我醒來時，伏鴛和她姐姐已經長跪在地，磕頭道謝。

我叫她們起來，兩人洗凈身上血污，站在一處，確實別無二致。

只是細看之下，姐姐許是腿骨受傷的緣故，站著并不十分協調。

「娘娘……」伏鴛自知叫錯，迅速改口，「姐姐，我們姐妹倆對您的救命之恩感激不盡，今后愿長久追隨姐姐，以報恩德。」

我搖頭拒絕了。

平日，我雖有意識地飲些湯藥解毒，可唇上毒到底還是沁入肺腑，只比暴君能多活些時日罷了，何來長久之說。

二人聽完泣不成聲，也堅持要陪我走完最后一程。

我問她們，「皇后娘娘呢？」

伏鴛答, 王朝覆沒, 新君即將登基，舊皇后自是不可久留, 本要一杯毒酒賜死，但有我留給她的書信為證, 新君便放她出了宮。

據說已削發為尼，再不入紅塵了。

我聞言, 算是履行了對她的承諾, 便放下心來。

忙完朝政，陳時便常來看我, 那一次他高興地握住我的手，告訴我阿爹謀逆之事已被翻案。

人已枉死，我心中早不如之前所想的那般歡喜。

后來，陳時與我痛罵朝中蛀蟲，哀惜民生之艱, 也講外敵被擊退，何處重建的已經差不多了。

許多時候，我意識迷離，并不完全聽得進去。

但他只要開口，我也都句句點頭附和。

直到有一天, 我眼皮沉得厲害, 實在撐不住了, 便笑他話多。

「你同我一個將死之人，講這些做什麼呢？你如今貴為天子，政績如何，自有萬民評判。」

他頓住，一下子變得哽咽。

「阿妤, 若不是你的努力，推翻舊朝不會如此容易。我想告訴你, 你拯救了天下黎民蒼生, 我們的王朝在一點點變好。」

我閉著眼, 「我不過是一個弒君的妖女, 別給我戴高帽。」

他見我疲憊得厲害, 便不再多話了。

很久以后, 我聽見他的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阿妤, 若是你見到許將軍, 告訴他，沒有保護好你, 我將會用一生來贖罪。」

21

熟悉的紫檀木香盈鼻，格外令人舒心。

混沌之中, 我看見阿娘坐在床沿, 握著我滿是淤青的手，止不住地掉眼淚。

「我們阿妤受苦了。」

阿爹則負著手，站在床邊，吹胡子瞪眼。

「陳時這兔崽子, 究竟是怎麼照顧你的！看我見了不揍他一頓。」

我笑著笑著就落了淚。

「霖妤不孝, 給爹娘丟人了。」

「天下蒼生待霖雨，不知龍向此間蟠。」阿爹走過來，輕輕撫著我的額發。

「我們的小霖妤, 已經做得很好了。」

觸感溫潤，我沉浸在這夢境之中，再不愿醒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