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皇宮傳了旨意來，要對所有人論功行賞。

我和秦子昇的名字，都在冊上。

于是我們都順理成章地蹭上了裴傾之的官船，一同歸京。

宋副官說，表哥是在最后與胡老大廝打的時候，被磕在了柱子上。

胡老大被表哥穿心一劍，當場斃命。

而表哥那時候暈了一陣，等再醒來，眼前便開始模糊了。

老軍醫覺得是血塊堵了眼脈，等血通了便好，自是不會盲一輩子的。

冷敷熱敷、湯藥針灸，樣樣安排。

可好幾天過去了，表哥還是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

就難免惹人……不解。

我端著藥碗回船樓時，秦子昇也在表哥屋里。

他抓著把瓜子，正湊在表哥身前絮絮叨叨：「敢問表哥，你到底是真瞎，還是裝瞎啊？

「真瞎的我見過，沒有你這般淡定，所以我感覺你是裝瞎。

「但你裝瞎又實在裝得很成功，偶爾我就又要覺得你是真瞎。

「哎，你說，你瞎……」

「吧嗒！」

表哥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打斷了秦子昇。

他嘴角噙著笑，目光雖空洞，語氣卻顯著狠厲：「你若是再提一個瞎字，我現在就能掏了你的眼珠子，你信不信？」

……

秦子昇立馬閉了嘴。

許是聽到了我進門的聲音，表哥眼角一勾，沖著門邊招了招手：「心煙，是你回來了吧？來，幫我念本書聽聽，我悶得慌。

「還有，把那臭小子給我轟出去，我嫌聒噪。」

……

秦子昇翻了個白眼，關門走了。

我將藥碗放在桌上，坐在了他對面。

冷峻面龐，棱角依然凜冽。

曾經瀲滟的眉眼，如今卻只剩空洞，惹人喟嘆。

一時沒忍住，我去握了他骨節分明的手：「表哥，你的眼睛……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好？」

他卻仍是那般云淡風輕地笑：「就算永遠都好不了，也無妨。

「反正我最想看到的人，已在身邊了。」

……

海上落微雨，霧靄茫茫。

他的掌心溫熱，像能熨帖在心上。

只是他的眼里到底有過幾番深淺，我卻看不大清了。

35

入京第一天，我們進宮面圣。

陛下如今花甲之年，是位眉目和善的小老頭兒。

但他判了鄭國公全家抄斬的時候，倒是一點都沒猶豫。

后來他說，這一回能抓出鄭國公，洛心煙當屬首功。于是他賞了我許多珠寶銀錢，又因著我與永平侯府沾親帶故，還直接給我封了個縣主當。

而秦家協助官府剿匪，又自掏了腰包幫著海川城重建，陛下覺著秦子昇年少大義，便欽賜了「皇商」的頭銜，日后秦家的貨品，都能直接賣進京城。

令我好生羨慕。

最后，陛下又問裴傾之，立了這麼大的功，想要什麼樣的賞賜。

表哥跪在我身側，只說他這次受了重傷，眼下只求能告假歸家，好生歇息。

殿上的人們，無一不震驚。

可陛下卻只捋著胡子笑了笑，點頭準了。

然而，待我們回侯府時，陛下還是送來了流水般的賞賜。

金銀珠寶、奇珍異石，還有各式的藥材補品，并著五六個宮里出來的老太醫。

一進門，表哥就被抬進去瞧眼疾。

我卻是迎面撞上了姨父和姨母。

姨母剛生產完，看著氣色還好，也分明圓潤了些，她一見我，便又是拉著我噓寒問暖，淚眼婆娑。

惹得我也眼眶熱熱的。

姨父這些年來其實也待我不錯，但大抵是他還有些為之前想將我嫁去國公府的事情感到尷尬，所以他只沖我訕笑了一陣，就轉身去看表哥了。

然后那素來歡脫的裴蕓之，便風風火火地從院里沖了出來：「表姐！你終于回來啦！我和母親都想死你啦！

「聽說我哥瞎了呀？是真的嗎？裝的吧？

「陛下賞了我哥什麼？有沒有給你們賜婚？

「還有……咦……表姐，你身后那小子是誰？

「哦，是你常在信里提起的那位秦公子吧？

「唔，我哥說得不錯，這小子確實長得挺小白臉的麼，看著就是個靠不住的……」

……

話簍子一樣的裴蕓之，最后是被姨母堵住了嘴，硬拉回院里去的。

我轉頭看著秦子昇，抱歉一笑。

沒想到他卻是早有所料一般的淡定。

然后又巴巴問了我一句：「姐姐，咱們什麼時候回海川？

「京城套路深，我想回農村。」

……

36

京城已入冬，夜里寒涼。

放心不下那「眼盲不能自理」的裴傾之，我便提著燈，去他院里看了看。

冬夜靜謐，小窗半開。

一拐過回廊，我便看見了一身月白的裴傾之，正坐在桌前，全神貫注地寫寫畫畫。

等等！

「裴傾之，你果然是裝瞎的？

「你瘋啦？你你……你這是欺君啊！」

我呆立站在門邊，瞪大了眼睛看他。

他卻是氣定神閑地瞥我一眼，又沖我招了招手：「過來，看看這圖，你喜不喜歡？」

我沒敢動。

他便嘆口氣：「我沒有欺君。你還是先進來再說罷。

「今日那些太醫們也說了，我腦袋里的血塊還未完全化開，我偶爾能看見一些，時常是模糊的。

「方才施了針后，我是覺得清明一些，這才起來作圖的。

「心煙，你快過來罷，再磨蹭一會兒，我又要看不清了。」

……

我猶豫再三后，只能踱著步子過去。

「你畫了什麼？」我俯身看向那圖紙，「是金釵？嗯，樣式挺別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