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話一出,就連在顧芥懷里扮柔弱的紅袖也忍不住抬起頭,憤恨地看向小燕。
「侯爺請看。」小燕示意身后的侍女拿出一本賬簿,輕聲念了出來:「五月初四,今采買雞蛋兩百枚,計銀二兩,魚六條,計銀六兩,胡粉五石麥,計銀三兩……」
越念,李氏臉色越青。
「妾也是出于民間,哪兒能不識茶米油鹽,就說這雞蛋,外面不過也才兩文一枚罷了,在李氏這里,竟也成了天價!」
「我這可是上好的蘆花雞下的蛋!」李氏忍不住出言狡辯。
「你住嘴!你這賊婦不過是仗著侯爺和夫人出生高貴,不理俗事就敢蒙騙他們。你平日里在后廚夸耀自己是侯爺岳母,其余管事畏懼紅姨娘得寵,不敢檢舉,這才讓你平白貪墨了這麼多錢財。算起來,一個月也得有十多兩銀子了吧,放在外面人家都夠過幾年日子了,難怪你穿得比縣令家的老封君還氣派!」
「你這是誣陷!」李氏撲到了顧芥的腳邊,「奴婢一家可都是對侯府忠心耿耿啊!燕姨娘拿著本假賬簿就想定奴婢的罪?」
「呵。」小燕一聲冷笑,「誣陷?你如今膽子大到連主子的東西都敢克扣了,我如何敢隨意誣陷你?若不是來的路上碰巧遇到梔梔,我竟不知你連她每日份例里的點心,羹湯和燕窩都敢克扣了去。」
聽到這兒,顧芥神色一動,他向梔梔招了招手:「你小燕姐姐說的是真的嗎?」
梔梔一身白衣,怯生生地立在那里,雙眼含淚。
她點了點頭,又是一滴眼淚滾了下來:「千真萬確。」
顧芥嘆息著把梔梔擁入懷中,后者順從地把頭埋進他的肩膀:「顧哥哥,你不是說只要我跟著你回來,就又能有家了嗎?」
這招顯然比之前紅袖的無聲落淚更能打動顧芥,他終于做出了決定,將李氏一家趕出侯府,流放到莊子上做苦役。
「侯爺,這恐怕不妥吧,畢竟是紅姨娘的家人吶。」我仿佛不忍心地上前勸了勸。
葉笙卻不贊成地搖了搖頭:「夫人真是太過心軟了。貪腐這事有一就有二,絕不能輕饒。」
顧芥轉過身,試圖看清我是真心還是假意,但耐不住懷里嚶嚶哭泣的嬌嬌兒:「紅袖已經是姨娘了,就該有姨娘的體面,怎能有身為奴仆的家人?」
等其余人都散場后,我一臉憐惜地扶起了仍癱倒在地的紅袖。
「傻丫頭,本以為侯爺看重你,定是會把你家人放良的,沒想到竟出了這事兒……罷了,如今燕姨娘有孩子,葉笙有侯爺寵愛,她們一個有尊貴,一個有體面,我們這些旁人吶,且忍一忍吧。」
8
六月二十六,是小燕的生辰。
府里最近發生了這麼多事,也該有點喜氣,該把幾位姐妹都叫上,一起熱鬧熱鬧。有什麼之前的誤會,說開了就好。
顧芥不疑有他,欣然應允。
我盡心盡力地為小燕置辦這場生辰宴。為了合她的口味,我專程請了善制北方菜系的師父,連羊都是從草原運來的,說是肉嫩不膻腥。
府里的老人都說,我身為正室,不找妾室不痛快就罷了,何須給她這麼大的臉面。
我聞言嘆息道:誰叫她是我夫君心尖尖上的人呢?誰若是讓她不痛快,那就是讓侯爺也不痛快。
小燕自然得意,在宴席上也頻頻向我舉杯,連聲恭維我賢良,有我這樣的主母才是她人生大幸呢。
前幾日,她肚子滿了三個月,侍女偷偷從外面請了個郎中。那郎中收了我的錢,自是向小燕打了保票,說她必定能得一個健康強壯的兒子。
她性子里本就有張狂倨傲的那一面,如今更是以侯府大公子的母親自居,拿捏起了主子派頭。
紅袖自那日起仿佛沒了心氣,開始閉門不出。今日也是沉默著飲酒,表示著順從。
宴會后,顧芥親手為小燕放飛了孔明燈,祈求神佛保佑她和孩子平平安安。
小燕依偎在顧芥懷里,兩人說著悄悄話,看著星星點點的光飛向夜空。
若只看皮囊,倒也是公子佳人,一幅美景。
這時我注意到葉笙正默默站在人后。
「前面好生熱鬧,葉妹妹不去玩一玩孔明燈嗎?」
她只搖搖頭。
我走近了才發現,她手里正緊緊捏著一個琉璃瓶子:「這是?」
葉笙突然轉向了我,語氣平淡:「一年多前,京城才下第一場初雪。芥哥哥親手采了檐上雪,快馬加鞭,趕了三天三夜的路才把這琉璃瓶送到南昭。只因為我和他說過,我從來沒看過雪。」
她問我:「夫人,你見過芥哥哥這樣愛一個人嗎?」
當然見過。
當年我只是隨口說到當年父親任濟南知府時,府衙外有一家桂花糕,香軟甜糯,是我幼時最愛。只可惜山高水遠,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機會再吃到。
他就只身匹馬日夜不停,整整跑了四日,回來時雙眼通紅,滿面塵霜,卻捧著那桂花糕到我面前:「瑛瑛,快嘗嘗。」
我從小是爹娘捧在手心的掌心明珠,從來不缺嬌寵和偏愛,可我望向那個滿眼只有我的少年時,心頭仍然被那種熱烈和真摯的感情灼燙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