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為我過于大度,顧承言時常生悶氣,覺得我不夠在乎他。
亦怕我真吃味不要他。
女子有三從四德,他沒要我遵守,自己倒是挺堅守的,不與別的女子多言,更不與任何女子獨處,也不曾對別的女子生出憐惜之心,素來冷著眼、沉著臉。
漸漸地她們也發現了,顧承言就是個鐵疙瘩,根本不給任何人焐熱融化的機會。
好像顧家人也發現了。
顧承言再也不似曾經那般,以顧家榮辱興衰為己任,他甚至都不愿意回京城。
帶著我去拜訪這個大儒,在大儒所在的地方買個宅子住上一年半載。
去那個大儒隱世的地方再買個宅子住上三五年。
還讓我把奶娘、阿兄他們都接了過來,要不是趙奶娘說要留在京城,也是要接到身邊的。
顧家寫過很多信,希望他回京。
他都以身子不適為由拒絕了。
他身體不適?
見鬼的。
從我十七歲生辰那日我們圓房后,一個月總有那麼幾次會將我折騰得死去活來。
而且我發現,他醋味比誰都大,但凡我出門去半日不回家,他嘴上不會說什麼,但晚上就別想好好睡覺了。
這叫什麼不好?
我知道,他是不想回京城去。
也明白顧家為什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他回去,因為如今的他知名度實在太高了。
他的第一個話本子賣爆后,他又寫了一個貧寒學子通過讀書科舉,一步一步走上人生巔峰,更是讓寒門學子為此看見希望。
他現在在寫第三個話本子,平凡小人物成為將軍,鎮守邊疆、保家衛國……
當王家被下獄,消息傳得盡人皆知,有人故意傳到我面前來時,我二十歲,有了四個月身孕。
顧承言有些擔憂地看著我。
「榆晚……」
我看向他笑:「我沒事。」
我確實沒事,王家人,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起過他們。
每天忙著讀書認字,種花種藥草,晚上還要應對顧承言,哪里有時間去想起無關緊要之人。
「你是如何打算的?」顧承言問。
「我們回一趟京城吧。」
若他們要被砍頭,去見最后一面,全了這一世薄弱的親情。
若被發配,送上一筆銀子,當還了生養之恩。
若貶為庶民,還是給一筆銀子,老死不相往來。
最主要還是二嬸……
這世上最難還的,果然還是人情債。
顧承言也該回京城一趟。
不能就這麼躲著顧家人,他又沒做錯什麼。
我們是慢慢悠悠地回京城。
王家人犯的事還挺多,尤其是三皇子竟想著逼宮造反,王榆欣作為他的側妃,王家人能干凈?
干凈不了一點。
二叔有沒有參與進去不知曉。
一個半月后,我們才到京城,沒有辦法,只能直接回顧家。
所以說當你有足夠的本事時,家里人待你都不一樣。
顧夫人就不說了,拉著我的手,紅著眼眶說:「回來就好,回來就莫要再走了,外頭哪里有家里好。
「你又懷著孩子,最好的御醫、穩婆都在京城,母親會給你安排妥當。
「你們那院子隔三岔五就收拾清理,丫鬟婆子都是我親自調教的,一會兒把賣身契給你,若是用得不舒心,只管發賣了就是。」
伸手不打笑臉人。
顧夫人也沒對不起我:「多謝母親。
」
「一家人,說這些客套話。」
顧夫人說著,看向不遠處和兄弟們坐在一處的顧承言,眼眶瞬間溢滿淚水,她又很快把淚水拭去。
緊緊握住我的手問:「快五個月了,有沒有哪里不適?有什麼想吃的嗎?孩子鬧騰嗎?」
「一路走來倒是什麼都能吃得下,孩子挺乖的,一點不鬧騰。」
「是個懂事的孩子。」
顧大嫂坐在一邊,屁股上仿佛有針刺她,一會兒扭一會兒扭。
二嫂倒是面上都是笑,安安靜靜地坐著聽我與顧夫人說話。
顧承言扭頭朝我看來,我亦看向他。
他便起身走過來,直接走到我身邊問:「累了嗎?我先送你回去歇著?」
「不累的,若是累了我便與母親說。」
其實顧家所有人都知曉,顧承言與顧家人是離了心。
中毒被放棄是一。
顧大嫂陷害我,沒有任何懲罰,是其二。
他被搬空的書房,空空蕩蕩的前院是其三。
我們初離開京城, 不聞不問是其四。
但人總要往前走, 往前看,不能總停留在過往,將難堪、難過全留在心里。
不值當。
我們的院子收拾得那叫一個干凈清爽,東西就沒有缺的,處處妥帖。
我讓四月去前院看過一眼, 四月回來說書房里都是書,筆墨紙硯一樣不缺。
擺件這些都是精品,且十分雅致。
我嘖嘖嘖了兩聲。
顧承言回來與我說起王家事。
三皇子被貶為庶人,囚禁在皇陵, 其他牽扯進去的皆發配邊疆,已是皇上開恩。
「那便等他們出發那天, 去見一面吧。」
王家人離開京城是在十月。
也是湊巧,剛好是我出嫁那天。
我挺著七個月孕肚, 在城外見到了王家人。
曾經高高在上的王夫人滿頭白發,憔悴又蒼老。她看見我的時候,先沒認出來, 后認出來后,嘴里念叨著:「錯了, 錯了。
」
王老爺兩眼泛紅。
我把一個錢袋子遞給王老爺。
「里面有些碎銀子, 還有一千兩銀票, 當我還了那些年,吃王家的飯錢。」
王老爺張著嘴,顫抖著手接過。
他想說點什麼, 我懶得聽, 直接去了二嬸那邊。
二嬸倒是很平靜, 見到我面上露出欣喜。
「榆晚。」
「二嬸, 我給您準備了些藥丸, 都放在那邊的馬車里,還有衣裳、被褥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駕駛馬車的人懂些醫術, 會武功, 一路上會照應你們。
「官差那邊已經打點好, 你可以帶著嫂子、妹妹、孩子們坐馬車,等到了苦寒之地……
「我準備了些銀子, 該打點打點, 不要省著,等以后皇上大赦天下,你們便可以回來。」
我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再多的,也是無能為力。
二嬸不停地落淚:「你這孩子,你這孩子。」
「二嬸, 一路保重。」
二嬸點頭。
顧承言扶著我上馬車回家。
王夫人不停地喊著我的名字:「榆晚, 榆晚。」
我沒有回頭, 也沒有去看她。
心里更是一點波瀾都沒有。
我真是一個涼薄又無情之人。
顧承言擁著我:「你有我,有孩子。」
「嗯。」
「我不會欺負你。」
「嗯。」
「我們回家。」
我靠在他懷里, 用力點頭:「我們回家!」
馬車晃晃悠悠。
我掀開簾子, 外頭天氣很好。
就像那年我嫁他時一樣,他堅定地選擇了我。
我亦堅定地選擇了他。
這一路走來,我們相互扶持,攜手與共。
往后還有很多很多年。
我們也要這麼過。
他不離, 我不棄。
我們可以夫唱婦隨,亦可以婦唱夫隨。
我們是一家人。
也是獨立的人。
我愛他,他愛我。
幸福便會永遠相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