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獵當日,我裹著狐裘出門,府前早已停了兩輛馬車。
掛著太子徽印的車簾被從內撩開,露出周婉柔如花般嬌媚的面孔。
她同樣穿了一身賽雪白衣,額心貼著皎白的梨花鈿。
妝容一改往日的明艷灼目,變得清雅出塵,十分符合她圣女的格調。
流云憤憤嘀咕:「小姐,她好不要臉,竟然模仿你!」
候在一旁的是卓寧的貼身婢女水銀,最受他寵信。
如今居然撥給了周婉柔差使。
她大聲道:「我們婉柔姑娘蘭質蕙心,與某些沽名釣譽之人可不一樣。就算同樣穿著白衣,也是一個天上云,一個地下棉,壓根沒有可比性!」
周婉柔輕笑兩聲:「水銀,快別說了。孟姑娘心思敏感,若是氣出個好歹來,罪過可就大了。」
接著轉向我,細聲解釋,「皇后娘娘掛念你身體欠佳,特意命我多關照。殿下的馬車寬敞,不如我們彼此做伴,聊天解乏。」
她側身,露出馬車內的裝飾,精致華美,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其中很多布置,遠超太子的規格,足可見其中心意。
我凝視著周婉柔的臉,突然覺得,她實在聰明。
上輩子,她牢牢抓住了卓寧的心,雖是妾位,卻形同正妃。
這輩子,她不得卓寧喜歡,便立刻改頭換面,投靠皇后。
瞧這溫柔得體的模樣,哪有半點卓寧癡迷的熱情恣意?
只可惜她斗錯了人。
這輩子,我無意陷棋局。
「不必了,我喜靜,怕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我走到另一輛平平無奇的馬車前,車簾后,果真斜倚著一個妖精似的男人。
卓紹黑發散背,鴉睫半抬,唇畔浮著一抹淡笑,手中正把玩著我贈予的香囊。
「可讓我好等,」他將香囊系回到扇墜上,歪頭凝視著我,輕笑,「王妃。」
車內的幾案上備著茶點和瓜果,都是我愛吃的。
我愣了下,識趣地捻起一塊:
「勞王爺費心,臣女受寵若驚。」
他唇角翹起,抬手支著側臉:「怎的還叫我王爺?」
「……祈寒。」
卓紹受用地瞇起雙眼:「多虧了王妃,讓本王好好欣賞了一出狗急跳墻的好戲。」
然而雙眼下的淡淡烏青,卻證明此事遠沒有他說得這樣輕松。
盡管不明白卓紹在謀劃什麼,但為了自保,我還是表示:
「臣女身體欠佳,恐難孕育王嗣,王爺日后若有合意的女子,迎回王府也好、在外安置也罷,臣女絕無異議,更不會拈酸吃醋,請王爺放心。就算新主子想要王妃的位置,臣女也愿自請下堂,只求在王府得到只檐片瓦棲身,足矣。」
卓紹聽完面露古怪,綺麗的臉龐微微抽搐著。
片刻后,他攥拳抵住唇角,輕咳了聲。
「不必擔心,本王說了娶你,紹王府上下自然也只認你一個主子。」
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折扇,忽然道:
「況且,本王也不是卓寧。」
空氣仿佛一下子變得安靜而黏稠。
除了噠噠馬蹄聲,就剩下彼此的呼吸,深深淺淺,令人耳朵不自覺發燙。
我不知為何有點慌,結結巴巴地應了聲。
卓紹低著頭,輕輕一笑。
馬車駛入獵場,車夫卻被人攔下。
侍衛在車外低聲向卓紹稟報什麼,我耳尖,聽到了只言片語。
太子……攔車……檢查……
下一秒,策馬聲由遠及近,尖銳的鞭聲呼嘯,馬匹受驚,顛簸了一下。
我猝不及防,猛地倒進卓紹懷中。
耳畔是震耳欲聾的心跳聲,與此同時,卓寧陰惻惻道:
「孤的太子妃丟了,不知那擄走她的賊人,在不在王叔的馬車上?可否請王叔通融,讓侄兒檢查一番?」
手心漸漸冒出冷汗,卓紹卻毫無緊張之意。
他閑適自在地倚著車廂:「不太方便。」
車外靜了靜,卓寧冷笑著問:「難不成車內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非也,是本王未過門的妻子膽小怕生,不便露面。」
卓紹轉臉凝視著我,做了個口型:放松點。
我身體僵直,本就做好了被卓紹帶出去炫耀,觸怒卓寧的準備,沒想到他居然選擇了回避。
馬車外,卓寧果然沒有輕舉妄動。
但他顯然不甘懷疑到了極點,隨著一聲痛苦的尖叫,卓寧粗暴地逼問道:
「你可看清楚了,是不是這輛馬車!」
水銀戰戰兢兢答:「回殿下,奴婢、奴婢不記得了……」
「蠢貨!」
卓寧怒到極點,竟然直接掏出匕首,用力捅下。
「譏笑她的時候,舌頭不是靈巧得緊?既然說不出,不要也罷!」
血泉飛濺,噴射到車窗上,我被慘叫聲駭得向后一靠,發出了點動靜。
「小滿,是你嗎?」
卓寧猛地伸過手,陰影扭曲,像是一個扎牙舞爪、迫不及待要鉆進來吃人的巨獸。
卓紹穩穩攥住他的手臂。
我藏在卓紹背后,聽見他寒涼的聲音。
「殿下,你又逾矩了。」
「王叔見諒。」
卓寧毫無愧意,驅馬轉身,又驀地回頭。
鋒銳的目光,像是要穿過車簾,扎在我身上。
「小滿,無論你逃到天涯海角,我總有辦法找到你,用余生給你賠罪。」
我心跳一滯,忍不住用力咬住唇,胸口絞痛不止。
等回過神來,口中泛著血氣和藥香。
而卓紹指尖殘留兩排滲血的齒痕,他輕輕嘆氣,將藥瓶放回袖中。
「就這麼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