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士兵把酒暢飲，提起我在戰場上將崔氏家主一劍穿胸的英雄事跡。

我只是坐在自己原來的位置上，偶爾吃幾粒花生米，默默地看著他們，聽他們聊天。

這一坐就到了天亮。

黎明時分，大家已經喝得七歪八倒，我也托著腦袋假寐。

一道聲音把所有人都驚了起來。

「不好了，裴將軍死了！」

17

裴少野的死狀十分凄慘。

軍醫來檢查過他的尸體，他昨晚飲下大量烈酒，接著又縱欲過度，暴斃而亡。

我昨晚一直在外面嗑花生米，大家都看著，沒人懷疑到我身上。

女人們哭得凄凄切切，都說自己無辜。

裴少野平時是什麼德行，大家都一清二楚，嘆道：

「將軍就算再高興，也不能這麼沒節制。」

可眼下最棘手的問題不是追究他的死因，也不是處理他的身后事。

大事方定，群龍無首。

我懷著沉重的心情，向將士們宣布裴少野暴斃的消息：

「兄弟們，你們跟著裴將軍打了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本以為能跟著他能弄個官當當。」

「可是他死了，他也沒個兄弟兒子什麼的……」

我面露哀戚之色：

「打了這麼多年仗你們也累了，實在不行解散吧。」

他們不同意，急得跳腳：

「憑什麼！我們打了這麼多年仗，榮華富貴唾手可得，憑什麼這時候把我們一腳踹開！」

我一臉為難：「實在沒辦法啊，我要是個男人，這皇帝我就當了，給你們封侯拜相，成不世之功勛，可惜啊，我只是個女子，武藝再高智謀再足又有什麼用……」

幾個副將這才恍然明白過來。

「軍師，當我們幾個是死的嗎？」

「我們幾個大男人在這里，皇帝輪得到你來當？」

我默默望向角落里。

白衣翩翩的王琛一聲不吭，悠然自得地坐在小凳子上，吃我昨天晚上剩下的半盤花生米。

一場戰事下來，裴少野這邊損兵折將，昨晚又喝了酒，沒幾個精神好的。

瑯琊王氏的兵馬卻分毫未傷，昨晚也沒有喝酒。

他沒看我們，只是舉起一只手，說：

「我支持宋今棠。」

說完繼續嗑花生米。

我笑得和藹可親，沖幾個副將道：

「都想當皇帝的話，你們幾個還得打一場, 到時候魚死網破，誰都占不了便宜。」

「若是不打，咱們就當好兄弟, 共享榮華。」

他們面面相覷, 終于明白了。

螳螂捕蟬, 我是最后射殺黃雀的人。

實力懸殊，他們只能擁我為帝。

士兵不在乎這個皇帝誰來當，他們想功成名就, 想做贏到最后的正義之軍。

「女子又怎樣！我支持軍師稱帝！」

「崔氏家主是軍師殺的, 皇帝理應由軍師來當！」

我沖王琛微微一笑。

曾經我請他出兵救下蒼城, 卻被全家人聯合起來害死。

如今，我不會再把這份歸還的恩情用在別處。

我也盡了最大能力保全王氏的兵馬, 不讓他蒙受損失。

皇宮接連遭受內亂, 一片狼藉。

他們忙著清點余孽，清理皇宮，準備登基的大小事宜。

沒有人記得, 裴少野的尸身還躺在冰冷的營帳里，至今沒有辦身后之事。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最后一次走近這個營帳。

他的五官猙獰扭曲, 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誰稀罕當你的皇后？」

「我一開始就是奔著當皇帝來的。」

聲音在空蕩蕩的大帳內清晰可聞。

站立許久后，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

我轉頭，幾十個姑娘來到營帳，沖我跪下：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沒想真有這麼一天, 我們能親手殺了這淫賊，報仇雪恨！」

她們中的許多人都是良家女子, 被裴少野的士兵抓來, 送到他的床上, 飽受凌辱。

她們恨透了裴少野。

淫邪之人, 終將死于羅裙之下。

我正色道：「你們要記得, 即便被他欺辱過, 我們也是干干凈凈、光明正大的人。」

青柳低著頭：「道理我們都明白，可是, 外面的人還是要求女子三貞九烈, 會鄙視我們，看不起我們。」

「以后不會了。」

我笑道：「因為我要做皇帝了。」

三月初十，春和景明，萬物復蘇。

王琛說，這是他翻黃歷查出的好日子，最適合榮登大寶。

我登基后善待瑯琊王氏, 想讓他們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王琛拒絕了, 帶著他的兵又回到了瑯琊。

他說那里有山有水，宜修身養性。

我站在權力巔峰, 便肆意妄為, 做了很多令天下人震驚的事。

全國各處的貞節牌坊轟然倒塌。

三從四德、三貞九烈的書被我付之一炬。

女孩子可以穿上漂亮的衣裳，放心去學堂讀書。

那些被裴少野欺負過的女子，有的回去與家人團聚，有的再嫁，有的住在我給她們建的大宅子里。

她們問我, 為什麼要對她們這樣好。

我抬頭望著天，恍惚如大夢一場。

「我曾經險些被一場大雨淹死。」

「所以，朕想給所有的女孩子撐起傘。」

-完-

一盞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