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搖旗吶喊，要誅殺我這個妖女。

父親一番話說得道貌岸然：

「裴將軍勿怪，宋家軍既然已經歸降，定然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但宋今棠是殺害我妻的兇手，是四萬宋家軍的罪人，請裴將軍將其凌遲處死，用她的血祭旗。」

話說得漂亮，言外之意就是，我要是不死，他們就不去打仗了。

裴少野先是愣了一下，原地踱了幾步，最后好像打定了主意，在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翹起二郎腿。

一邊是四萬宋家軍，一邊是區區一個我。

對裴少野來說孰輕孰重，不用想也能明白。

他神秘莫測地打量著我，不知道算是什麼表情，好像在等著我主動說出舍生取義之類的話。

那種不被所有人期望活著的感覺，真的很不好。。

我走到前面，與父親對峙：

「即便母親是被我逼死的，那是你我之間的恩怨，何苦攛掇四萬將士跟我過不去。」

「當初若不是我，蒼城早就覆滅在范陽盧氏手中了！」

父親反唇相譏：

「你出城求援是分內之事，怎能挾恩圖報？我乃守城之主，你母親便是主母，她被你逼死，受辱的是整個蒼城。」

我冷笑一聲：「城破，最死的該是主將，父親已然做了降兵，何苦在這里以清高自持？」

「老夫投降是為了全城百姓！」

父親最聽不得別人說他是降兵，奈何已經降了，裴少野又旁邊，他不敢說出更過分的話，只好打起了感情牌：

「蒼城被圍困，最后那幾天糧草斷絕，士兵們每天只能靠一點薄粥充饑，餓得渾身沒勁，還要隨時準備戰斗，我心疼他們啊！」

「我宋昌即便背上投降的罵名，也不能看著他們活生生餓死，更不能讓他們渾身無力地去戰場上送死！」

他說得可歌可泣，感人肺腑。

在場的四萬將士無不動容，更堅定了跟父親同進同退的決心。

裴少野一手撐著腦袋，歪著頭看戲。

我冷笑一聲：

「將士們每天喝一頓薄粥，毫無怨言地跟著你鞍前馬后。」

「父親母親還有妹妹卻在家里大魚大肉，剩下的飯菜寧愿喂狗，也不舍得拿出來給大家分分。」

12

宋家軍嘩動。

他們舉著長槍質問我：「你有什麼證據？」

「我在宋家長大，知道父親在府里私建了一個糧倉。」

「現在的糧草由裴將軍統一派人供給，每天的用量記錄在冊，有據可查。」

「至于糧倉里多出來的糧食，都是父親攢了許多年的，如果父親舍得拿出來，那麼多士兵也不會白白餓死。」

父親臉色煞白，心虛地望向他們：

「哪有什麼糧倉，別聽這妖女口出狂言！」

我提醒：「鑰匙應該在我爹身上，你們要不去看看？」

很快就有人從他身上搜出鑰匙，馬不停蹄地趕往宋府查證。

那里面堆放著滿滿的谷子、小麥、稻米，足夠全城百姓吃上一天，桂圓燕窩等珍品更是不計其數。

他們還從宋府的地窖里搜出大量的陳年美酒佳釀。

士兵們怒了。

「宋昌，兄弟們給你賣命，快要餓死了，你都不舍得拿出來讓我們吃！」

「這麼多好東西怎麼來的？你貪了多少民脂民膏？」

他們一擁而上，毫不留情地對父親拳打腳踢。

我搬救兵回去那天，才知道家里居然有那麼大的一個糧倉。

「爹，你不是說糧食快沒了嗎？為什麼不開倉放糧？」

父親坐在搖椅上，瞇著眼睛，神色悠然：

「那些都是賤民，死了就死了。」

宋晚桐把吃剩的燕窩喂給小狗，外面的士兵餓得面黃肌瘦，家里的狗卻肚子圓溜溜的。

狗的嘴刁，不吃燕窩，偷偷從桌子上叼了一根雞腿，撒腿往外面跑。

當天我發現了狗的尸體，慘不忍睹。

是母親讓人打死的。

她討厭血腥味，捏著鼻子說：

「不懂事的畜生，總想跑出去惹事。」

「要是讓外面的人知道咱們家吃得這麼好，還不知會引起多少風波。」

我為狗的死難過了很久，從小養大的狗，感情深厚，怎麼舍得打死呢？

明明是人的錯，卻要一只無辜的狗承擔惡果。

她看到我后，又忍不住小聲嘀咕：

「有些人和畜生一樣，不知廉恥，到處給我丟人現眼。」

后來我才知道，他們不僅殺死一只狗的時候冷漠絕情。

殺死我的時候，同樣冷漠絕情。

父親好不容易才從人堆里鉆出來，抱著頭沖到裴少野面前：「裴將軍，救我啊！」

底下的呼聲已經從「誅殺妖女」，變成了「誅殺宋昌」。

裴少野厭惡地踢開他，吩咐下去：

「耽誤大軍出發，依軍法處置。」

13

大軍出發改成了次日。

那天我看到了宋晚桐，父親被拖下去的時候，她躲在帳后沒有露面，臉色過分平靜。

以前裴少野為了籠絡宋家軍，才對父親以禮相待，現在宋晚桐已經沒有依仗了。

是夜，她來營帳找我。

「姐姐，下一個是不是輪到我了？」

我提筆在地圖上勾幾個點，頭也沒抬：

「你來干什麼？」

「想跟姐姐說幾句話。

」

她徑自找了個地方坐下，自顧自說道：

「你出城被抓那日，爹娘就預料到，憑你的姿色肯定會被敵兵奸污。」

「我以為他們會派人去救你，沒想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