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孫果然與你爺爺相似，一脈相承地貪圖他人財產。只是，不義之財貪多了，可要小心飛來橫禍。」

裴允坐不住了，臉龐通紅。

「我不和離并非貪圖財產！只是我與妻子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君子重諾，我已然許諾白頭，沒有不允諾的道理！」

許伯母冷笑道：「恕我直言，這些日子你與郡主成雙成對、衣裳更是紋了比翼雙飛鳥的樣式，你看上去和郡主更像是情投意合。」

裴允辯駁：「郡主奉王爺之命，來東燕巡政。我身為東燕父母官，自然要為她分擔。怎麼到夫人嘴里，就成了茍且之事了？」

他拿出東和王來壓人，場內一時安靜了下來。

裴允看向最上座的太守，情真意切：「太守明鑒，下官絕無攀附之心，有的只是忠君愛國的赤忱之心！」

太守捻著胡須，微微點頭。

一直作壁上觀的裴青瑯，在此時慢悠悠開口。

「東燕圍困時，不見你替天子分憂；危機解除后，你倒懂為東和王效力——

「本相好奇，你忠的是哪個君，愛的是誰的國？」

12

裴青瑯輕描淡寫的幾句，字字狠辣。

太守的臉色由晴轉陰。

裴允更是臉色發白。

他顫顫巍巍開口道：「侄兒一時失言，小叔莫要誤會。侄兒自然是為陛下肝腦涂地、在所不惜的。」

裴青瑯撥弄著玉扳指，字句平靜。

「你我早出了五服，你又盼望做信安郡主的夫婿，我不敢做宗室親信的長輩，你且喚我一聲左相便可。」

裴允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聲道：「左相大人明察，下官，下官……」

裴青瑯微微一笑，打斷了他的話。

「本相看此事已有了定論，著實不必多費口舌。

太守看呢？」

太守瞥一眼裴允，嚴厲道：「按律法，夫妻不睦即可和離，嫁妝悉數返還女方。」

裴允力竭道：「可，可我們并無不睦，我們夫唱婦隨，家宅和睦，這東燕城里誰不知道…… 」

原本守在門外的羅媽媽，突然掀開門簾沖了進去。

「胡說八道！」

太守皺眉：「你是何人？」

舅舅急忙說：「這是我妹妹的陪嫁丫鬟，現如今是我外甥女的管事媽媽。」

羅媽媽撲通一聲跪下，再開口時，語帶哽咽。

「當年裴家主君求娶我家娘子時，百般好事做盡，千種誓言說遍，我家老爺夫人才肯將娘子嫁與他。

「可老爺戰死疆場后，主君就變了副面孔，事事看我家娘子不順眼，后來更是對娘子動輒打罵。我家娘子是玉做的一個人兒，一度被他打得遍體鱗傷，竟無一寸完好之處！

「再后來，主君與郡主相識，人前人后毫不避諱，公然給我家娘子難堪。這也就罷了，可他不該謀劃將娘子毒死，好空出正妻之位給郡主！」

最末一句話落地，廳內一片嘩然。

就連始終云淡風輕、智珠在握的裴青瑯，也忽然神色冷極，猶如冰雪。

那些辛酸苦楚，是書信里都沒有提到的。

我舅舅拍案而起，一腳將裴允踹翻！

「我外甥女的爹娘是不在了，但她舅舅還在！你真欺她背后無人了不成！」

裴叔祖裝模作樣地拉了他一把：「沈侍郎，與小人動怒，氣壞了身子，不值當的。」

我舅舅氣急敗壞，上去又是一腳！

「我外甥女侍奉公婆、為夫守城，美名遠播，你竟打她，你竟還想毒死她？！你個不識好歹狼心狗肺的東西！」

裴允伏在地上，痛呼：「她胡說，她胡說！」

羅媽媽連連磕頭，額頭淤青，聲聲泣血。

「蒼天在上，老奴若有一字虛言，便叫我永生永世墮入畜生道，不得好死！而你！裴郎君，你敢發誓嗎？！」

鴉雀無聲。

眾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太守看向始終不曾說話的我，征詢道：「沈娘子，你——」

我疲倦道：「妾身只求與他再無瓜葛。」

太守點了點頭，看向裴允，神色冷漠。

「取本官印鑒來，今日裁定裴沈二人和離。沈娘子一應嫁妝，裴家悉數奉還，限期一月！」

塵埃落定。

裴允癱軟在地，可是已經沒有人理會他了。

我登上馬車時，有風吹動窗簾。

有一人站在車外，長身玉立，貌如霜雪。

他的目光落在悠遠的天際，不問那令我難堪的傷疤，也不問快置我于死地的毒藥。

他只是輕聲說：「沈娘子，寒冬已過，春暖花開。你家的小貓，會喜歡洛陽的牡丹花嗎？」

13

我曾以為我孤立無援。

可一夜之間，一切都變了。

舅舅要接我回家。

許伯母要認我做女兒。

只是，無論是哪一種人生，都要依附于他人生活。

他們是好意，我卻不愿踏上舊路。

左右為難之際，裴青瑯送來了陛下的旨意。

那日分別時，我告訴他。

牡丹國色，香飄四方。

無論是小貓還是我，都很喜歡。

于是，他為我準備了一份厚禮。

「陛下重德行，公主漸長，需要一位女師。形同太子詹事，負教導講習之責。」

「沈娘子，陛下選中了你。」

我低聲道：「妾身微賤，又蒙諸多不幸，是無福之人，恐怕難當重任。」

裴青瑯停頓片刻，說：「沈娘子，你抬起頭來。」

我抬頭，看見他神色嚴肅而認真。

「你七歲騎射十歲對策，才名遠播；后又于危難之際守城撫民，至勇至善。」

「沈娘子，你不是無福之人，你是世上最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