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愛上了我的夫君，和他一起穿比翼雙飛鳥的衣服，讓我陪他們打馬球。

我拒絕，她就一鞭抽過來：「你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嗎？」

可她的馬鞭還沒有打到我，就被長刀斬落在地。

夫君的小叔徐徐收刀，冷漠道：「郡主騎術太差，該回爐重造了！」

1

替裴允守城的第七十天，北邊終于傳來了好消息。

左相裴青瑯親自帶兵，將匈奴大軍打回到了黃河以北。

匈奴主力撤退，圍城的小股軍隊便成了散兵游勇。

裴青瑯帶軍乘勝追擊，將他們殺了個片甲不留。

軍隊入城那天，消失許久的裴允突然出現了。

他將我關在房里，獨自去迎接裴青瑯。

「小叔，我領著府兵守了足足三個月，期間匈奴多次勸降，都被我斥責了回去。我說我身為瑯琊裴氏子弟，絕不肯棄城投敵！」

裴青瑯摩挲著茶杯，似笑非笑。

「我怎麼聽說，是你夫人登上城樓，怒斥匈奴？」

裴允愣了一下，旋即陪笑。

「她是在我的指示下才這麼做的。城中還有觀音降世的謠言呢，難道小叔也信嗎？」

謠言？

三個月前，匈奴人橫渡黃河。

裴允見勢不好，棄城而逃。

他欺騙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說他要去洛陽求援。

從此一去不回。

派去洛陽的人回來告訴我，裴允并沒有向任何人求援，反而與信安郡主交游甚密。

兩人出雙入對，踏青賞花，策馬揚鞭，好不快活。

裴允已然忘記了，黃河以南還有一座被圍困的城池。

城中有十幾萬惴惴不安的百姓。

以及，一個等待他回家的妻子。

于是，守城的是我，求援的是我，鼓舞百姓的是我，怒斥匈奴的也是我。

城中人不見一城主官的身影，只見我一個女子四處奔波。

民間有了觀音降世的歌謠。

卻不知，倘若有可能，我并不愿意做觀音。

我曾有個視我為掌上明珠的新婚夫婿。

現在，他把我和這座危如累卵的城池，一起拋棄了。

我無意普渡眾生。

我只是，沒有退路了。

2

房門被推開。

裴允面目陰沉地站在門口。

「我小叔要見你。」

我默然不語，去前院拜見裴青瑯。

一路上，裴允都在提點我：「你知道見了我小叔，應該怎麼說的吧？」

我知道。

把所有的功勞都推到他的身上。

凡我所做，皆是夫君授意。

妾非圣賢，乃是夫君教導有方。

這些是早已說慣了的話。

可當我看清坐在上首的男人的面孔時，卻忘了自己該說什麼。

左相，裴青瑯。

在這個崇尚年少成名的時代，這位出身尊貴的男人卻在山中隱居十年。

他甫一出山，便憑借著家族的托舉和自身的才華，在兩年之內便平步青云，領五十萬大軍兵符，位極人臣。

他拜官左相的時候，也不過才二十四歲。

我早就聽說過他的名聲，也因此選擇向他求援。

我篤定他睿智敏銳，不會不知道東燕城的重要性。

——倘若東燕失守，洛陽便也岌岌可危。

而他果然率大軍前來馳援，一戰便將匈奴人打回黃河以北。

他天縱奇才，果斷英明，一如我想象。

可我卻沒想到，他的面容似乎有些熟悉。

我怔怔行禮：「妾身沈氏，見過左相。」

裴允笑道：「你與我一樣，喊一聲小叔便是。」

裴青瑯淡淡道：「你我雖同為裴姓，卻早已出了五服，不便以叔侄相稱。

」

裴允訕訕點頭：「是。」

裴青瑯抬眸看我，溫聲：「夫人守城美名，四海皆知。」

我望著他的面孔一時失神。

裴允不動聲色地掐著我的手臂，逼迫我說出早已準備好的臺詞。

我疼得眼泛淚光，低聲道：「守城諸事，乃是夫君授意，妾身不敢居功。」

裴青瑯沒有接話，片刻后，突然冷漠道：「茶涼了，裴允，替我換一杯。」

裴允一驚，放開了我，欠身奉茶。

我松了一口氣，垂首告退：「左相與夫君當有要事商議，妾身先退下了。」

裴允擺擺手：「快走吧。」

裴青瑯卻道：「聽聞沈將軍獨女自幼聰穎，七歲能成詩，十歲能對策。夫人既然聰慧如此，何不留下，同論政事？」

我驚訝抬頭。

年少時，我才名動天下。

然而隨著我嫁給裴允、父親戰死，我的人生天翻地覆。

漸漸的，少有人知我是車騎將軍之女。

我的面孔隱沒在「裴沈氏」之下，我的聰明才智都成了夫君的英明功績。

沈氏馥玉，已成碎玉。

可明堂之上，那個手腕雷霆、一刀斬殺匈奴王的男人，卻記得我少年時的風華。

他認真注視著我，重復一遍：「夫人，請留下。」

3

昨日明堂對策，在裴青瑯的循循善誘下，我不再藏拙。

三問三答，我遠勝于裴允，令他顏面掃地。

裴允沖我大發雷霆。

「女子就該謙卑柔順，站在夫君身后，這個道理，難道你爹娘不曾教你嗎？」

在他日復一日的暴躁面前，我早已習慣卑躬屈膝。

可他提到了我死去的爹娘。

第一次，我反唇相譏：「那麼，夫君久住洛陽不肯歸時，我也該謙卑柔順，等著匈奴人攻城而入，是嗎？」

啪！

裴允憤怒揚手，一掌打在我臉上。

「無知婦人，你懂什麼？！你當我是為了自己才去洛陽的嗎？我是去向東和王求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