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轉瞬間,我察覺到了不對。
皇帝何時變得這麼瘦弱?這個男人我抱過無數次,他是硬朗的、結實的。
我抬起頭,一張陌生的男人的臉闖入眼簾。
蒼白、清秀,瘦得有些過分,一雙眼睛大而明亮。
他不是皇帝。
不是那個夜夜與我糾纏的皇帝。
我是貴妃,我竟然撲到了陌生男人的懷里。
我驚慌地松開他,戰戰兢兢地去望嬪妃們,可嬪妃們都跪伏于地,眼中都放出羨慕嫉妒的眼神。
我想問他是誰,可我努力地張著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宮人慌張地跑過來,噗通跪下:「奴婢沒照顧好貴妃娘娘,奴婢罪該萬死,請皇上恕罪。」
男人和煦地笑著,比春風還要溫暖。
「無妨,是朕忙于國事,冷落貴妃了。」
他牽起我的手,黑眸閃動,宛若天上星辰。
我一陣恍惚。
發束金冠,身著龍袍,嬪妃們臣服于他,太監宮人們簇擁于他,除了皇帝還能有誰?
可如果他是皇帝,那個夜夜與我纏綿的男人是誰?我腹中孩兒的父親是誰?
我渾身冰涼,腦子里一片混亂,已經無法思考。
就在我以為皇帝要與我牽手離開時,他轉回了身。
3
「對了,剛剛是哪位對貴妃出言不遜?」
所有嬪妃都不由自主望向喊我「小賤人」的那位,那位剛吃了我一巴掌,半邊臉上還有指印,此刻臉色煞白、渾身篩糠似的顫抖。
「貶為庶人,送浣衣局。」
太監得令,上前去拉她。那嬪妃尖叫:「皇上恕罪,臣妾不是有心的,皇上念在我老父……」
皇帝打斷她:「若非念在老尚書忠心耿耿,你以為你還能活?」
我被他牽著手,呆呆地望著這個男人。
終于明白何謂「用最溫柔的語氣,說最絕情的話」。
嬪妃被拖走,還在聲嘶力竭地喊:「她們都罵貴妃了,每一個都罵了,憑什麼只貶我——」
聲音漸遠,凄厲漸不聞。
但她說得沒錯,她只是第一個上前,說了最不敬的話。我那一巴掌打掉了其他嬪妃的膽,可事實上,在我沒露面時,這里的每一位都對我惡意滿滿。
嬪妃們跪得更伏低了,七嘴八舌慌張地喊:「皇上別聽她胡說,她是胡亂攀咬想加害于我們。」
皇帝還是微笑著:「朕不喜歡后宮這風氣,縱容亦是作惡,各位都禁足一年,好好反思吧。」
禁足一年,也就是比貶為庶人好一些吧。
這一年里她們將斷絕一切奢侈的供給,只有最基本的生活用度,對金尊玉貴的嬪妃們來說,簡直比死還難受。
在一片哀嚎聲中,我與皇帝牽手離開。
他將我帶回了宸宮。
「會寫字嗎?」他微笑著問我。
皇帝雖然瘦得離譜,但他是個好看的男人,和那個男人不相上下的好看。
那個男人……我心中一顫,那團迷霧又將我籠罩起來。
可皇帝誤會了。他不知道我在走神,他見我茫然地望著他,以為我聽不見。
他拍拍我的手,又指書桌上的筆墨,用眼神詢問我。
我的意識頓時回來,想起我在御花園打落的一巴掌,我不能在皇帝面前露出破綻。
我以微笑回他,指指自己的嘴唇,向他做手語。
皇帝居然看懂了:「你會讀唇?」
我點點頭。
這就完美解釋了我為何賞那嬪妃一巴掌。
皇帝的笑容終于變得真誠起來。沒錯,他之前雖然微笑,但很虛浮。
但是現在他應該安心了,我,的確是個啞巴。
可是他安心了,我卻難安。
我懷龍胎一個多月了,卻是頭一次見到皇帝,這事多麼詭異啊。
皇帝他不打算與我解釋清楚嗎?
還是他在等著我問?
我走到書桌前,快速地寫:「你是皇上?」
我的字不算好看,沒怎麼練過,但夠用了。
皇帝眸中浮光閃爍,陰晴不定。
半晌,他道:「朕生病了,消瘦了,貴妃都不認得朕了麼?」
我疑惑地望著端詳他。
眼前的皇帝與那些夜晚里出現在寢宮的男人果然有幾分神似。
可僅僅是消瘦就能讓他變化這麼大嗎?我不太信。
我摸向他的喉結,指尖輕輕向下,探進他的衣領。那男人胸間有一顆痣,我只消看一眼,便知皇帝是不是那男人。
皇帝卻一顫,立即捉住我手,抽了出來。
4
「不可以。」他低聲道。
為什麼不可以?我們早已是夫妻,他也從未說過「不可以」。
皇帝似乎也覺得自己拒絕得急了,蒼白的臉泛起微紅,連呼吸都帶著些許慌亂:「這是朕的書房,不可孟浪。」
我點點頭,反握住他的手,輕輕撫摸。
這手纖細潔白,半絲兒繭子都沒有。
皇帝抽開手,遠了我兩步,一拂袖將慌亂隱去,顯出些皇家氣派。
「來日方長。往后就住在宸宮吧。」
又見我惘然,他嘴角扯出一些笑意,道:「你懷了龍種,朕要護你周全。」
我驚愕地望住他。
他竟然稱我懷的是龍種。
堂堂一國之君,為何非要冒充我的男人?不不,這事的吊詭還不在此,這是皇宮,我是皇帝的貴妃,卻為何會有皇帝之外的男人與我歡好?
皇帝與我素未謀面,卻認下我腹中的孩子。
若不是他瘋了,那一定是我瘋了。
我提起筆,寫:「可您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