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們嫌棄得遠遠地站著,掩笑譏諷。
阮素心款款地走到我面前,依舊是大方溫婉的模樣,眼中甚至含著一絲憐憫。
「莊小姐,未料你竟淪落至此,尚書大人未免太不念舊情了些。你也不用怪我,階層不同,命運自然有別。」
我沖她一笑:「我不怪你,我謝謝你才是。」
她唇角揚起淡淡的嘲弄之色:
「你纏了今安三年,他從未喜歡你一分一毫,盡落他嫌棄和鄙夷,也是可憐。如今,我與他不日將行大婚之禮,你此刻再說這些逞強之話,又有何意義?」
我手中活計不停,笑盈盈道:
「我是當真謝謝你,若不是你鬧那麼一出,我不會從尚書府出來,也不會如現下這般,過上輕松開心的日子。」
她盯著我看了一會,諷笑地搖頭,失望道:
「我阮素心怎會將你這麼一個女子,曾當作對手,真是可笑又可悲。」
她臉上露出釋然之色,掏出一錠銀子扔在我攤子上,翩然走了。
尚書府大婚前一日晚上,我從屋子里出來取柴火時,看見了周今安。
他默然站在院外,身形融在淡淡的夜色中。
我疑心看花了眼,欲上前看仔細,卻見他忽然轉身,大步地離去。
大婚當日,我又看見了他。
他穿著大紅喜袍,華麗又莊重,坐在高頭大馬上,從我攤前聲勢浩蕩地行過。
小女孩看癡了眼:
「這是哪家公子,竟像謫仙般的人物!我日后也能嫁個這般男子就好了。」
我笑著應和:「是啊是啊。」
13
不久,京城內的防事忽而嚴苛起來。
街上行人逐漸地變少,不時有全副武裝的官兵列隊跑過,彌漫著風雨欲來的莫名氣氛。
一日,面攤老板嚴肅地對我說:
「朝廷或有大事發生,你們這段時間不要再出來,我們也都回家避禍了。」
我和小女孩聽話地開始閉門不出。
年關將至時,奶奶忽發急病昏迷不醒,小女孩急得大哭,我立刻拿出姨母當日給我的銀票兌了銀子,請了大夫來家看,卻仍束手無措。
那日,院中來了個慈眉善目的胖老頭。
他衣著華貴,笑瞇瞇地說自己是何管家,受家中主人囑托,邀請我們去府上過年。
我詫異地問:「主人是誰?為何邀請?」
他好聲地解釋,說主人與我有前緣,身份日后自會知曉,但絕無惡意,而且府上住有名醫,或可幫忙診治家中病人。
我一聽,立刻答應,帶著小女孩和奶奶,上了隨行來的馬車。
到了宅邸,方知是座深宅大院。
我帶著疑惑下車,訓練有素的下人們立刻迎來,遞上披風,捧上手爐。
奶奶被抬到府內醫館,小女孩跟了過去。
而我被引到一座安靜別致的雅院小樓,里面物什奢華精美,一應俱全。
兩個小婢笑容滿面,恭敬地上前服侍。
那夜,我躺在暖和的芙蓉錦被中,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到我和誰有如此潑天富貴的前緣。
便決意不想。
權當是老天爺的又一次寵幸。
從那日起,我過上了比在尚書府滋潤百倍的生活。
且不說每日錦衣玉食,處處有人服侍。
京城里最難買的點心、如意坊里最貴的釵環首飾,甚至剛出來的畫本子,流水般地出現在我面前。
奶奶的病大好,住在后面僻靜的院落,有專門的大夫照看。
小女孩長胖了許多,每天蹦蹦跳跳,一會兒吃點心,一會兒蕩秋千,說終于過上了夢想中的生活。
我問:「你不編竹籃了嗎?」
她嘴一撇:「都過上這種日子了,誰還要編那個?等哪天主人回來了,發現找錯了人,再回去重拾手藝也不遲。」
我想了想,覺得有理。
住進來快一月,我沒見過這間宅子的主人一次。
我問過何管家,他笑呵呵地說主人在外忙事,等完事了就會來,安心地住下就好。
14
除夕那日,我在燒著地龍的屋子里,和祖孫倆吃了一頓豐盛的年夜飯,小女孩吃飽了犯困,和奶奶早早地回院睡了。
我上床躺了一會兒,只覺胸口燥熱,便披了織錦鑲毛披風,在院子里隨意地走動。
隔著長廊鏤窗,遠遠地看見兩名府里的大夫,疾步往后院走去。
我有心跟上。
本以為沒了路的后院,穿過一扇垂花門,竟然聯通了另一座寬敞大宅。
大概因著除夕的緣故,宅院內沒什麼人。
兩名大夫進了一間屋子,我從半敞的窗子往里看。
屋內正中央的長榻上,坐著一個年輕男人。
他披著狐毛大氅,露出半邊染了血的臂膀,面色些許蒼白,卻掩蓋不住俊朗銳利的五官。
是那日我濕身抱住的男人!
我驚訝之極。
兩座大宅并挨著,中間有通道穿行,府中的大夫又出現在這里……
難不成,那個說與我有前緣的男人,竟是他?
男人忽然抬眸,朝窗戶處看來。
他長長的睫毛眨了眨,低聲地吩咐屋里人退下,靜默片刻,出聲道:「進來吧。」
我一怔,隔著窗子脫口問:「是說我嗎?」
男人唇角揚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
「嗯,是說你。」
我揣著一顆「怦怦」跳的心,慢慢地走了進去。
我好奇地打量他,他也靜靜地注視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