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拿著包袱走到街頭拐角時,便看見了周今安。
他長身玉立,站在一輛馬車前,沉默地看著我。
我走上前,欠身行了個禮。
「表哥,以往南薔多有得罪,給你賠個不是。今日一別,還望日后一切安好。」
他低聲地說:「上車。」
我愣住。
他將我帶到了一座小巧別致的院落。
「這是何處?」我四顧張望。
他垂著眉眼:「你先在這里住下,日后,我會再帶你回府。」
我疑惑地看著他。
他忽然抬眸,眼里涌動著不明情緒。
「那日我不先救你,是因為我知道你水性好。」
我曾在他面前故意掉進水池,他救我時腿抽搐,還是我把他撈上岸的。
我點點頭:「你心慕阮小姐,無論如何,救她都是應該的。」
他抿了抿唇,默然不語。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我并沒有推她。」
他打斷我:「此事你無須解釋,素心應該是一時受了驚嚇弄錯了。」
「你信我?」我心中有幾分訝異。
他淡聲地說道:
「我們相處三年,你雖……行為偶有不端,但你心性簡單純良,不是會耍那些腌臜手段的。」
我驟然眼眶發紅,笑著說:「表哥這麼說,我心中更愧疚了。」
安靜的院落響起樹枝婆娑的聲音,冬日斑駁的夕陽照在院子里,將身影拉得極長,就連周今安的聲音仿佛也失了真。
「現下,太傅府那邊對你有所誤會,待素心嫁過來,我再與她好好地說,用不了多久,你便可再回來。」
我遲疑地問:「回去……做什麼?」
他定定地看著我,許久才道:
「我會納你為妾。」
我愕然地睜大了眼睛,實在難以相信周今安會說出這樣的話。
「為,為何,忽然……」
他目光沉沉:「你那日當眾與男子有親密之舉,京城內再想尋得好人家怕是不易,你此番境地,我也有責任,我納了你,是最好的解決之法。
「日后,你雖與素心有名分上的差距,但所用所得,都不會與她有半分不同。」
我心中浪濤翻涌,一時竟不知說什麼。
他此刻的神情沉靜平和,仿佛還隱隱地有一絲溫柔,讓我覺得有些陌生。
沉默許久,才道:
「表哥,感謝你為我諸多考量,可是,你如今有了阮小姐,我……不是很喜歡她,這幾年的荒唐事,你都忘了吧。尚書府,我不打算回去了。這個院子,我就不住了。」
他震驚地看著我,嘴唇張開又合上,似乎不相信我竟會拒絕。
「你一介女子,不在這里住,能去何處?」
「南薔!我知你和姨娘都想著正妻之位,可如今我與素心親事已定,萬不能改。我已承諾你,絕不會對你差別對待。素心也是品性上佳之人,你雖為妾,必不會如其他后宅女子受磋磨。
「你心思簡單,不懂這世道艱難,沒有尚書府護著你,日后會遭受諸多苦頭。
「南薔,你們總歸有年少相伴之誼,我不會害你,你萬不可任性。」
他素來寡言少語,難得一次說出這麼多話。
此刻說完這些,臉上還有隱隱的情緒起伏。
我慚愧地笑了笑:
「我知曉表哥對我的照顧之心,只是,南薔的心思也有了變化,不愿再重蹈覆轍,天下之大,總有我容身之所,我不求榮華富貴,能自由活下去便可。」
隨后盈盈地欠身,行了個禮。
「表哥,就此別過。」
「南薔!」他沉聲地喊。
我轉頭,他筆直地立在檐下,目光深邃地看著我。
我朝他揮了揮手。
像在揮別一段過往歲月。
12
我與小女孩住在了一起。
她家中僅剩一個盲眼奶奶,我去做伴,她求之不得,甚至拒絕我付房租。
自此,我每日與她同住同行,白天一起出攤,閑時編竹籃,利潤雖不高,倒也過得去。
從高門深宅到市井街頭,我做好了充足的吃苦準備。
卻沒料到,運氣卻意外地好了起來。
時值隆冬,白天時有飛雪,我們正愁頭頂無遮蔽,墻后的那戶人家,不知為何忽然在院內搭了草棚并延伸到街外,堪堪地擋住我們的攤位。
下冰時節,寒風肆虐,我們縮手縮腳,織竹籃的手指也不甚靈活,攤位左邊便新來了個賣烤地瓜的,火爐燒得極旺。右邊新來了個做牛肉面的,熱氣騰騰。我們的小攤子夾在中間,暖和得緊。
面攤老板還是個頂熱情的,每天必給我們下兩碗堆滿牛肉的面,說是請我們品嘗味道。
有幾個地痞欺壓挑翻了我們的小攤,第二日卻見他們鼻青臉腫,在對面街角跪成一排,連頭都不敢抬。
有富家公子覬覦我美色,想讓我進府做妾,轉日卻誠惶誠恐地備了一車禮,說為自己言行不當賠禮道歉。
于是,我們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堆華衣美食。
至于生意,那更是不必說。
今日王家夫人訂購一百個,明日李家莊訂購五百個。照我和小女孩兩人的編織速度,只怕到明年開春都忙不停。
好事一樁接一樁。
我時常感嘆早被趕出尚書府就好了,人生不就早轉運了嗎?
我們每日都在感謝老天爺,好聲地央求:
就這個待遇,不要停!
臘八那日,街上熱鬧非凡,阮素心和幾名盛裝打扮的貴女從我攤子前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