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味越來越重。

幾個婢女匆匆打水，向外潑去。我抱緊娘娘，拖著她朝著安全的地方走去。

「怎麼會走水！還燒到了冷宮！」

「娘娘您快走……快走啊！」秋草推著我和娘娘，一個勁地想把娘娘推開。

橫梁陡然坍塌，砸出一地的碎屑。

我耳邊轟然嗡鳴，比我身子還寬的橫梁在我面前放大再放大。

直至一個人影撲過我。

是娘娘！

我看見她那張溫婉的臉上顯出痛苦，唇角向下滲血：「春時，快走啊！」

「春時……」

她溫柔的樣子還像刀刻斧鑿一樣鉆在我的心里。

可是來了人，救醒了她。

她便再也不復從前的溫婉模樣，或者說一切還是一樣，可她眼中總是陰沉沉的。

狐媚，低賤。

似乎總是在她唇邊反復提及。

可我還記得，她以前說過：「這世上本應該人人平等的。」

「春時，若是在我家那邊，你這個年紀該去念書，該去跑操，該去見春光明媚。而不是，一日復一日地困在這個小籠子里。」

她很愛貓，很愛笑。

她說她本有一只貓，黑貓。家里人覺著它不吉利，便把它趕了出去。

可那是她的朋友。

但自從娘娘再一次醒來后，滿口的「體面」和「狐媚」。

她不愛貓，也不喜我們近身。

若是不順著她，她便摔了珠飾：「這等子狐媚的下人，就是矯情的命！」

娘娘變了，或者，娘娘殺了娘娘。

12

「你告訴我，娘娘還是從前那個娘娘嗎？」我抓緊云青。

既然他不是陛下，那娘娘便不一定是娘娘。

「不是。」

他垂下手。

「從前那個娘娘只是一縷異世魂魄，因為機緣巧合，短暫地在楚欣然的身體里停留。」

「后來，她救了你，便也離開了楚欣然的軀殼。

或許，回到她應該回的地方去了。」

「那麼你是誰？」我直視陛下，「陛下，或者是……如娘娘一般的異世魂魄。」

「我是娘娘的貓。」

他蹲伏下來，眼睛黢黑：「娘娘叫阿楚，我叫云青。」

13

「阿楚……」

這是娘娘的閨名，我記在手心。

「娘娘性情大變的日子，你或許記不得。」云青慢條斯理，「但大約是在楚府大火前后。」

所以，所以不是娘娘心口不一。

救我于水火的恩人，不是楚欣然，而是阿楚。

「你該去看看楚欣然的把柄？」云青提醒我，「楚欣然此人，雖然看似端著阿楚從前的溫婉合宜，可內心腐朽的樣子，你不是不清楚。她怕你，所以如此色厲內荏！」

她在怕什麼。

又在忌憚什麼？

后來幾日，我借著與梨妃攀談，問她：「楚欣然宮中，這幾日似乎都風平浪靜。」

「急什麼。」梨妃倒是坦然，「她要是想害人，總會露出馬腳的。」

「可聽聞，這幾日貴妃宮里換了熏香。素日里都是清雅的梨香多些，如今整盆整盆的新鮮瓜果往貴妃宮里頭搬，甚至還添了玫瑰牡丹之類的頭油供宮人梳洗。按理說，沒哪個宮妃是這樣大方的。」

我四處看了看，又添了一句。

「更別說，連做下手的太監都有了這樣的頭油分例。」

「當真荒唐。」梨妃蹙眉，順手指了一個宮人，「小順子，我記得你與貴妃宮里的宮人是孿生兄弟。且去問問。」

那宮人很順從，快步過去。

不到日落，就帶回來新消息。

「他們說……他們說……」小順子渾身顫抖著，似是要嘔出來，「貴妃宮里杖斃了一個宮女，因是私刑，不欲告知旁人。便拿了塘泥掩尸，還用瓜果花香掩去臭味。

」

「那人——是誰？」

明明我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卻不敢面對。

「是……秋草姑娘。」

14

我雙眼泛紅，欲哭而無聲。

秋草，秋草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可如今貴妃打殺了她，正如碾死一只螞蟻。我猜不到她是因為我而遷怒秋草，還是因為秋草做錯了什麼事。

可我不止一次去想，若站在這里的是阿楚娘娘，她不會這樣做。

她會在宮女歸鄉的日子，拎一袋沉甸甸的銀子，把秋草放出宮去。或許還會給秋草指個夫婿。

獨獨，不會是如今這個結果。

秋草啊秋草，你的忠心到底是給誰了呢？

是做了貴妃的爪牙，還是僅僅只是懷念從前教我們念詩的娘娘。

然而沒有以后了。

秋草這一生，如草般碎散在風里，了無痕跡。

我朝天拜了一拜，雕了一塊牌位。

牌位很小，擠不下秋草忠貞的一生。

「若是有機會，把秋草的尸骨帶回來，我為她立冢。」

我聽見自己渺茫的聲音。

微不足道。

15

「我想，你不會這樣一天天消沉下去的。」云青仍然穿著皇帝的龍袍，蹲伏在我的窗欞上。

我扶額。

「你當真不怕被人看見？」

「不怕。」

他回答得很自在。

「大不了改朝換代，或者，史官上記一筆，說皇帝得了失心瘋。」他自如道，「但那與我何干，我還是做我的江湖貓客，銜著魚乘著雨，灑脫快意。」

「你倒……」

我失笑。

有這樣的閑情雅致。

但我沒說出來。

畢竟，云青和陛下是不同的，貓和人也是不同的。

我只是啜了一口茶，對他說：「我想讓從前那個娘娘回來，還有機會嗎？」

「有的。」

「只要你想，一切都來得及。」

他把一枚滑膩的東西放進我的手心，我看過去。

「像是油脂，或是魚膠。」我問他，「這是什麼？」

「鮫人燭的燭淚。」

他的眼睛穿過我落在很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