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聒噪成了一團,被人群緊盯著的傅行云開了口,聲如清澗。
「這二人對我不敬,理應受罰。」
把乖順二字焊在身上的傅行云突然亮出了利爪,老媽子連磕了幾個頭,哭訴道:
「奴婢未曾不敬,奴婢只是和自己的兒子閑說了兩句母子話,誰知道駙馬₊ₙ爺突然發怒……奴婢實在冤枉啊……」
聲音凄厲,聽得我忍不住皺起了眉。
傅閩反應倒快,開口便想要息事寧人,把事情稀里糊涂地翻過去。
8
傅夫人臉色鐵青,看著老媽子胳膊上的一道鞭痕,斥道:
「這大喜的日子,府中如何能見血!」
老媽子抽抽噎噎,甚至想要抱住我的腿求饒。
我垂眸看著她,應了傅夫人的話:「的確不宜在傅府見血。」
傅行云如同聽見了宣判,扯了扯嘴角,沒有再說話。
我朝傅行云走近了兩步,取過了他手中的鞭子。
傅行云錯愕地看著我,模樣呆愣愣的。
「拂衣,將這兩個人帶去城外的莊子,杖斃。」
「是。」
拂衣得了我的令,麻利地堵住了兩人的嘴。
人群終于徹底靜了下來。
傅夫人嘴唇顫動了一下,終是沒有發出聲音。
我好脾氣地寒暄:「諸位來得倒是齊全。」
寧晏在人群中如同鶴立雞群,他了解我的脾氣,知道這件事無法善了。
在眾人都沉默時,寧晏無奈地開了口:「是傅夫人的侍女去報的信,說花園中起了爭執,讓我們過來勸勸。」
寧晏話音剛落,報信的侍女就跪了下去,打著哭腔開始告罪。
「搬弄是非,驚擾貴客,拖下去掌嘴六十。」我將鞭子丟到了傅閩身前,「傅大人為官多年,怎的連自己府中的舌頭都管不住?」
傅閩笑意僵硬:「近日府中事多,沒能約束好下人,讓公主和駙馬看笑話了。」
「本宮也見過傅老夫人了,就不與駙馬多留了,還愿傅大人今日……賓主盡歡。」
傅閩皮笑肉不笑,給我讓出了路。
直到上了馬車,傅行云還沉默著。
行程過半,他才張了嘴。
「那兩個人并不無辜。」
「我知道。」
「你信我?」
「為何不信?」我對上傅行云晦暗的目光,「只是那兩個人不值得你親自動手。」
傅行云的嘴唇翕動了兩下,再度沉默了下去。
一時間,車廂中就只剩下了交錯的呼吸聲。
傅府和公主府相隔甚遠,我閉目養神,行經烏木巷時,馬匹忽然嘶鳴了一聲。
馬車驟然停下,箭矢破空,釘在了車壁上。
拂衣的聲音自外響起:「殿下,有人行刺!」
傅行云臉色忽變,握住了我的手:「別怕,外面有侍衛在。」
這次是去傅府道賀,我原就沒帶多少侍衛。
烏木巷是我回府的必經之路,是個行刺的好地方。
外面刀刃相撞的聲音聽得讓人牙酸,傅行云手上用力,捏得我手有些發疼。
我撓了撓他的手心,他緊張得全然沒有注意。
半炷香的工夫,車簾被蒙面刺客猛地掀開,一把帶血的長劍就這麼捅到了我的面前。
劍刃的寒光映在了傅行云臉上,電光石火間,傅行云目眥盡裂,赤手抓劍。
幸而我一直留意著他,一把拽下了他的手。
劍鋒沒入了我的肩胛,鮮血涌出,刺客也被拂衣鎖喉拽了出去。
「不要命了,劍也敢抓?!傷了手以后就別想撫琴了。」
「殿……殿下……」傅行云臉上的血色褪了個干凈,「我……我不該抓劍,我該直接擋過去的……你就在我面前,我怎麼能讓你受傷。
」
傅行云說得斷斷續續,手足無措地捂住了我的傷口。
「沒事,小傷而已,京衛司的人馬上就到。」我啞了聲音。
傅行云的一滴淚砸在了我的手背上,我好像被那滴淚燙了一下。
我向來不太會安慰人,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來一句:「別哭,這不是你的錯。」
我的話仿佛點燃了炮仗,傅行云的眼淚斷了線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這到底是我受傷了還是你受傷了?」
「還不如是我受傷。」
9
玉山公主遇刺的事飛快地傳遍了全城。
我雖閉門謝客,但是皇子公主前來,我是半點也攔不住的。
見我著實傷得不輕,蒼白著臉躺在床上,我的手足們一個個都噤了聲,只寬慰我說母后震怒,已經下令徹查了。
傅行云長這麼大,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回府后依然心有余悸,徹夜守著我。
我喝了一碗苦藥,將藥碗遞還給了他,偏了偏頭,道:「怎麼回來以后一句話也不說?」
「說什麼?」
傅行云垂著眼簾,避開了我的目光。
「怎麼還和我鬧上別扭了?」
傅行云沒答話,起身放好了藥碗。
他在桌邊背對著我站了良久,在轉身時,走近了床畔,竟如同新婚那夜一樣,直直跪了下去。
我眼皮一跳,聽見傅行云緩緩道:
「殿下也見著我傷人了,想必看出來了,我全然不似殿下想象中的那樣良善,就連與殿下的初遇,也是我的謀算。
「自一開始我就在利用殿下,從前的種種作態,全都是我裝出來的,實際上我錙銖必較、乖張狡詐。
「殿下情衷錯付,喜歡上的是個陰險小人,我……應當向殿下請罪。
」
傅行云扯出了一抹十分難看的笑,似坦然,似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