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離開的若是你愛的人,你要怎樣才不傷懷?
我跟在阿公身后,我去看我的阿娘,他總不能不允吧?
22
我們去得晚,就是為了避開我阿爹,墳前有供果,也燒過紙了。
我阿爹那樣的人,能在這樣的日子里給我阿娘燒捧紙,實屬不易了。
我不愿恨他,畢竟我阿娘走時他還年輕,總不能讓他孤身一人到老吧?
可我也不能再像對待父親一樣待他了。
見了面還能問一聲是否安好,對我們而言,已是最好了。
阿公坐在阿婆墳前絮絮叨叨說話,我給阿娘燒了紙,也不去擾他,遠遠地尋了處山坡坐著。
陰沉沉的天忽然下起了雨,不大,卻讓人心憂難受。
我出門時帶了把傘,便給阿公舉著。
他老了,我不能允許任何一點點可能的意外發生在阿公身上。
若是可以,我愿他能長命百歲。
我卻知他心事,阿公想在他走之前,看到我能尋個護我的人,下半生安穩無憂。
我愿意試一試,只為了阿公,我也愿意一試的。
阿公請了東京城里極有名的官媒給我說親,以我的年紀,要尋門好親事是頂頂不容易的。
畢竟誰家姑娘沒毛病會養到我這般大還不曾嫁人呢?
于是我日日不是在相親,就是奔波在相親的路上。
媒婆介紹的對象并不十分差,家底都還可,只個個是鰥夫。
年紀從二十到五十不等。
我每日興沖沖地去,又垂頭喪氣地回來。
怪只怪我長得不夠傾國傾城,不能讓旁人對我一見傾心。
又怪我脾氣和耐心亦不夠好,實做不到賢良淑德善解人意。
讓我在家相夫教子,我只能說抱歉。
我已見過更廣闊的天地,一顆心已經不夠安分。
我已同旁的女娘不一樣了,我知。
原來要找個知我懂我之人,是這般不易。
只可惜了我阿公的幾十兩養老銀。
直到我見了最后一個相親對象亦無果時,豆苗都長出老高了。
日子又清閑起來,我已許久不曾做過針線了。
如今卻依舊能耐著性子給阿公制衣做鞋,對我來說這已是大不易了。
白石來的那日,是春日里最熱的一日。
我坐在院里給桃花兒講《西廂記》,桃花兒撐著臉頰,一會兒搖頭一會兒嘆氣。
白石一進門就要水喝,桃花兒連著給他倒了三杯,他皆一氣兒喝了才算好些。
我一看他額上一層細密的汗珠子,不知是有什麼急事兒還是天太熱的緣故。
我讓桃花兒給他搬了張凳子坐著說,他倒是個實在性子,規規矩矩地坐下了。
「姑娘,你同我去瞧瞧我家大爺吧!」
松墨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宋晉怎的了?出了何事?」
「昨日上朝時還好端端的,午時卻被人抬了回來,只說他頂撞了陛下,被打了三十個板子。」
「你知大爺他本就底子不好,這三十個板子下來,人到今日還沒醒。」白石帶了些哭腔。
我心驚膽戰,我比旁人更知他,一場風寒都能要了他的半條命,這三十個板子豈不是要打死了他?
23
我到時已是黃昏,天又悶又熱,大約是要下一場大雨。
可它憋著,不讓雨落下來。
他就趴在床上,身上蓋了張薄被。
他側頭睡著,唇上一層血痂,牙印還清晰可見。
看來這三十板子,是實實在在的三十板子。
我想掀開被子瞧一眼,他睫毛抖了抖,睜開了眼睛,眼里一片清明。
「聞聲,別看。」他顫聲道。
受傷的位置太尷尬,他有顧慮。
「還疼嗎?發沒發熱?可上過藥了?」
我伸手摸摸他的額頭,并不十分熱。
「不疼了,今日郎中已來過了。」
「嗯!」我輕輕應了一聲,不知道接下來還能說些什麼。
「你今日還走嗎?」他低聲問道。
「不走了,明日不走,后日也不走了,待你好了,我才走。」我搖搖頭。
他抿了抿唇角,笑了。
「好。」
我第一次走進了他給我留的屋子,與別處的清冷不同,這間屋子收拾得熱熱鬧鬧,處處散發著人氣兒。
湖藍的帳子,雕花兒的香木拔步床,床邊的書桌,桌上的硯臺筆筒,博古架上的花瓶擺件,墻上的掛畫,哪一件都有來歷。
梳妝臺的抽屜甚至擺著許多首飾脂粉,屋里收拾得一塵不染,衣柜里的裙子褙子整整齊齊。
似有個女娘就一直在這間屋里住著。
他竟給我備了這樣一間屋子,一間似日日都住著人且要永遠住下去的屋子。
若只是一個客人,又怎能配得起這樣精心的布置?
宋晉啊宋晉,你如此費心,又是何意?
「姑娘,如今花兒多,不知你喜歡什麼,我剪了來給你插瓶。」
吳嬸子就在屋外站著。
院里并無幾叢花兒,她要去何處剪呢?
「待姑娘閑了就去后院看看,大爺當初選了這間院子,實是為了后院的一片園子。」
約莫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吳嬸子笑著同我說道。
「便剪一枝海棠來吧!」實則我并不大愛花兒,至少沒旁的女娘那般喜愛。
房里什麼都不缺,只缺個女娘。
我雖住下了,心里卻并不安穩。
我是個有話就說,不懂就要問的性子,可唯獨對著宋晉,總說不出也問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