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娘在世時從沒拿她當過下人,我叫她一聲姨母,并不過分。
翠蝶出來得很快,腰上圍著圍裙,手還濕著,她將手在圍裙上一抹,快步走過來,拉著我上下打量。
「我的姑娘哦!你可回來了,也不知想家的嗎?」
她說著便要哭了。
「你可千萬別招我掉眼淚,你知道我最不愛哭的,飯造好了沒?我肚子好生餓。」
我搖著她的胳膊撒嬌,已許多許多年不曾這樣干過,臉皮也不夠厚了,已然有些生疏。
可她是翠蝶,最疼我,怎會不吃我這一套?
于是她又招呼著趙叔殺雞撈魚,家里一下子雞飛狗跳。
可我已悄悄濕了眼眶。
我同阿公都愛在這兒待著,為的約莫就是這些平凡又讓人依戀的東西吧?
誰叫我們都是凡俗里的大人呢?
19
我也尋了板凳坐在廚房門口,同翠蝶說這些年的經歷,又將關外的小物件兒拿出來給桃花玩兒。
我走時她才兩歲,如今也是八歲的大姑娘了。
不過她膽子大,不認生,姐姐叫得極順暢。
「謝天謝地,我家姑娘這些年雖吃了苦,可人終究是回來了。」翠蝶又合手念了聲佛,可剁起雞來又毫不手軟。
你看,他們都是平凡的人,出生低微,從不曾讀書識禮,可天生又帶著些淳樸善良的東西。
如此才顯得格外可愛可親。
人人求而不可得的不平凡,他們或許一生都不可能得到。
可他們真實又努力地活著,認認真真將自己的日子過好。
日日都是平常的好日子,如此便甚好。
吃了飯又洗了澡,床上的被子褥子都是新縫的,曬得軟軟綿綿。
我什麼都不愿意多想,閉上眼就能睡得著。
若是真有神明,我只求一事兒。
就讓我在這樣平常的日子里慢慢變老,也是很好很好的。
第三日阿公便牽著他的老灰驢來了,老灰驢看見田里的麥苗,竟撒歡兒跑了。
阿公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對老灰驢很有些意見,畢竟因為有了它,我在阿公心中再不能做第一了。
于是我折了一段柳梢,挽起裙擺,追著它跑了二里地。
最終是我追上了貪婪啃麥苗的它,并死拉硬拽地將它弄回了家。
趙叔也有兩頭驢,還有騾子,不過它們可同阿公的不一樣,日日都有活干。
我攛掇著阿公將它同趙叔的驢拴在一處兒,好叫它明白明白作為一頭驢,至少該對它自身有個基本的認知。
讓它日日氣我!
我都有時間同一頭驢計較了,可見我的日子過得該有多清閑啊。
地里永遠都有活兒干。
地里的活兒我熟,不管是種菜還是拔草,我樣樣都能干。
我本就被關外的風吹紅了臉頰,翠蝶將舍不得抹的面脂都拿了出來,只希望能將我養白些。
可這不是一日就能成的事兒。
她不讓我曬太陽,只她嘮叨她的,我自做我的。
待我家的數十畝梨樹開花時,我們種的菜苗兒已然發了芽!
翠蝶要做春團,我同桃花在院里杵米。
春團用糯米粉同艾草汁和,里面可以包咸的或者甜的餡兒。
我更愛甜的,軟糯香甜。
門敞開著,宋晉卻真的來了。
在我心里他一直是個文弱書生的模樣,動不動還要生病,一身藥味兒。
原來他下馬的姿勢也能瀟灑利落。
腿長可不就占便宜嘛。
馬車上下來一個小女孩兒,女孩兒梳雙丫髻,發髻上纏了兩串珊瑚珠子。
一雙眼又大又有靈氣,臉頰飽滿瑩潤,小小年紀,便是美人胚子。
她同宋晉生得像,又不大像。
因為她的嘴巴更像我些,下唇厚,上唇稍薄。
她穿一身粉裙,嘴角天生帶笑。
她都這般大了。
數年未見,我家滿滿已這般大了。
不知她還記不記得我?
約莫是記不起了吧?畢竟我走時,她才一歲。
「阿姐!」她輕快地喚我,聲音軟糯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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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我阿姐。
她的模樣和那個小小的女孩兒慢慢重疊,她或許早已不記得我,卻還愿意叫我聲阿姐。
我笑著應她,伸手等她走過來。
她跑過來,將雙手放進我手心里,任我將她看了又看。
「阿姐瞧瞧,我同小時候還一樣嗎?」她原地轉了一圈,裙擺飄揚。
「一樣,又不大一樣。」
她一笑,大眼睛便彎了。
「阿姐……」她喃喃叫道。
我想抱抱她,可已抱不起了。
便只能半蹲著將她看了又看,她母親那般的婦人,是怎樣教養出這樣開朗愛笑的女孩兒的?
這日過得極快,女孩兒在宮中待了一年余,自記事起就沒出過京城,如今到了鄉下,看什麼都新奇。
看只雞都能驚訝半天。
宋晉話本就少,我們走到哪兒他只跟著。
飯是在梨花樹下吃的,我又尋了果酒來,沒喝幾杯,桃花兒同滿滿似醉了般,翠蝶便不叫她們喝了。
她們又吵嚷著要去歇息,翠蝶自帶她們去了。
樹下只剩下了我同宋晉,他同我喝的梨花白。
梨花白綿柔,我在關外燒刀子也喝得,幾杯自然是無事的。
只不知宋晉酒量如何,他同我喝了幾杯,我觀他模樣,并沒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