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好生奇怪,為何非讓我留下來?」
17
他默了默,眼神閃躲,不愿看我。
「宋晉,你我如今年紀都大了,又不是親兄妹,你已然定下了親事,旁人會說閑話的。」
「且不說旁人說不說閑話,只你阿娘,你知道我同她合不來。」
「我如今養活自己綽綽有余,實不愿意看旁人的臉色過活。」
我不愿意委屈自己,也不強求他阿娘,更不愿他夾在中間為難。
他看著我,又垂下纖長的睫毛,沉默了許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開口時,他卻說話了:
「開府時我同她說過了,我會給她養老,可這個家,她不用進,我也不會讓她進。」
這些年下來,我遇見的人和事兒教會了我一個道理,輕易不要將情緒表露在臉上,可他的一番話,實在讓我吃驚極了。
「你同她怎的了?」
他阿娘實實在在算不得一個好阿娘,可不論她如何,兒子哪里有不讓母親進門的道理?這是大不孝,若是她阿娘告到陛下處,他連官都做不成也是有的。
「沒怎的,我同她自幼便如此。」他搖搖頭,臉上并沒什麼特別的變化,似他阿娘那樣待他,他真的早就習以為常了。
「她若告到陛下面前,你這官也莫想做了。」他莫不是傻了吧?
「她雖一身毛病,清高倒是真的,我那樣同她說,她自是不會上門來了。此事我已同陛下說了,她如今有了嘉冉,一顆心都在他身上了。」
嘉冉便是我們聞家唯一的男孩兒了,她連親生的孩兒都不曾上過心,我真的想不出她一顆心都在旁人生的孩兒身上是什麼模樣。
我私心里覺得,約莫宋晉是在說謊?
如此他阿娘因為清高就真的不來登門還更可信些。
「你好端端為何不叫她上門來?你是她的兒子,日后還要娶新婦,難道你日后都不叫她們見面了不成?」
我真是看不明白他,她阿娘就那個模樣,他自年少時亦冷清,以他的性子,怎會好端端這樣做?
定然是因為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我娶的新婦,自是同我過日子的,同她有什麼關系?」他蹙眉說了一句我意料之外的話。
這話一點都不像日日癱著臉的看起來沒什麼人味兒的宋晉能說出來的。
我不在的這些年里,莫非真發生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兒了?
宋晉受了刺激,腦子不大好了?
約莫是我臉上的不可置信太明目張膽了些,他有些惱羞成怒,端起茶喝了好大一口,又喊白石來收拾碗筷。
白石約莫就在門口守著,宋晉的聲音還不曾落下,他就進來了。
看著宋晉,他像模像樣地嘆了口氣,嘴里念叨了句真是恨鐵不成鋼,又磨磨蹭蹭出去了。
這主子蠻像主子的,可下人就有些不大像下人了。
不知宋大人平日官威如何。
18
又待了半刻,我提著包袱出了宋晉家的門。
天黑前我需到莊子上,要不今日就只能住客棧了。
宋晉就站在門口,垂首立著,完全不像送人的模樣。
我看著他洗得快褪色的青布袍,看他下巴上新生出來的一片青色。
我們已不能用長大了這樣的詞形容彼此了。
「你得了閑便來莊子上,莊子上有一大片梨樹,過幾日就是花期了,你可以來瞧瞧,到時若是能帶滿滿來,就更好了。
」
我心滿意足,又去西街買了幾個芝麻火燒,天黑前到了莊子。
守莊子的正是我阿娘曾經的婢女翠蝶兩口子。
我阿娘去時將翠蝶的身契給了我阿婆,阿婆又給了我。
我原想讓她回了外翁家,我外翁曾是個七品知縣,直到致仕也不曾升上來。
兩個舅舅于讀書一道上毫無建樹,雖談不上不學無術,可我外翁去了后,都靠著家里祖產過日子。
翠蝶的哥哥嫂嫂就是我舅舅家的下人,可翠蝶不愿回去,怕哥哥嫂嫂胡亂將她嫁了。
我阿娘去了,翠蝶一心一意待我,我將身契還了她,又央著阿婆給她說了一門親事。
她嫁的就是城外的一戶普通農家,那戶人家同我阿婆有些遠親。
她那夫婿人老實又勤快,后來阿婆又讓他們管著莊子,如今日子過得極好,我同阿公走時,她的大兒子已在京城的私塾念書了。
待我到莊子時,她正在廚下造飯呢!
她的小女兒桃花搬了張小板凳在燒火。
煙囪里炊煙裊裊,后院是翠蝶的夫婿趙叔喂豬的聲音。
我站在院里看著聽著,分明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兒,不知為何卻讓人心生安穩。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趙叔從后院出來,手里還端著一個大木盆。
他生得黑,人也高壯,與舊日里似并無多大變化。
他約莫是沒想到我會回來,一時間愣住了。
「趙叔。」我喊他,他似醒了般,嘴里連聲答應著,又喊翠蝶。
「媳婦兒,姑娘回來了,姑娘回來了。」他將手里的盆放在檐下,不知所措地搓著手。
自將身契給了翠蝶,我便喚她一聲姨母。
我阿娘并無姐妹,她比我阿娘小不了幾歲,打小跟著我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