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不聲不響地捏住我的袖口,看起來并不曾使多大力氣,可終究是將我拽進了院子。
或許我心底是愿意的吧?想看看他家長什麼模樣,想看看他如今過得好不好。
院子一眼就能看到頭兒,朝南并排的五間屋子,西邊三間。
只占了院子大的便宜,看起來還寬敞些。
院角種些零碎的花草,屋后一棵極大的核桃樹。
誰能想得到,這樣一方質樸的小院兒里,竟住著陛下最信重的左都御史大人呢?
約莫聽見了腳步聲,西邊的廚房里出來了兩個老仆,一男一女,都已花白了頭發,臉上是溝壑般的皺紋。
「大人同大姑娘回來了?可吃過飯了?」他們并不曾問過我是誰。
我思來想去,實不知在何處見過他們,他們是從何處識得我的?
「阿嬸做兩碗素面來吧!」他吩咐完,便帶我進了正屋。
里面也同外面一般寡淡。
「那阿嬸是誰?為何識得我?」我推開窗戶,讓外面的陽光透進來,便不那般濕冷了。
他并不答我的話,慢悠悠地倒了兩盞茶,又慢悠悠地將一盞喝了。
「當年為何不告而別?既要走,不能等我回來嗎?」
「你知我脾性,一時性起,半刻也就等不得了。」我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茶是舊茶,喝起來澀口,茶湯也太濃了些。
他是無錢買茶嗎?家里看起來并無幾個下人,只俸祿也不該將日子過成這樣的。
我心底是不愿見他過得太好,卻也不愿見他過得這般清苦。
快洗褪色了的舊袍,粗茶碗里苦澀的舊茶,同他真的一點都不相配。
「是,你自幼時便是這樣的。
同我說說吧!說說這些年你同阿公是如何過的?」
他看著我,十分慎重認真的模樣。
我看不明白他的情緒同心思,為官數年,他已深沉得不是我能看透的人。
年少時我也不曾看透過他。
「說來話長,我今日還要出去逛一逛,明日還得去郊外的莊子住一陣子,等閑時吧!我慢慢說與你聽。」
「閑時?何時能等到你閑?」他問道。
我忽然不知道該如何答他。
16
對著他,我可能日日都不得閑。
可我不能這樣同他說,畢竟他什麼也不曾做過,什麼也不曾做錯。
「不說我了,說說你。」我笑著岔開了話題。
「我的日子乏味,日日重復,今日同昨日,明日又同今日,怕講出來你不愛聽。畢竟你愛熱鬧。」他看著我,笑了笑。
他不愛笑,笑時也只是扯一扯嘴角,笑意不達眼底。
「說說你的未婚妻吧!你怕不知,你定親這事兒,都傳到關外去了。樣樣都傳得有鼻子有眼的,只關于那女娘的身世,總沒個正經說法。」
有說是公主的,有說是世家嫡女的。
以他的年歲,能做到二品大員的極少,不曾娶妻的也極少。
他一人占著這兩樣極少,旁人對他自是極好奇的。
關于他的婚事,阿公曾問過吳老大人,老大人來信中卻一字未提。
「我很早就同她有了婚約,只是耽擱了,日后你自會知曉。」
他又笑著搖搖頭,這會卻是真的笑了。
我想問他這個很早到底有多早?我竟是一點都不知曉。
總歸是有些悵然的吧!
「聞聲,你住在家里不成嗎?」
我搖搖頭,不是不成,只是不合適。
「我在關外有個馬場,養的都是頂頂好的戰馬,你騎馬嗎?若是騎,我便想法兒給你弄一匹過來。
只路途遙遠,需些時日。」
我自己雖養馬,但都只是從關外賣到關內,又有專門的馬販子將馬分類賣到各處,一匹馬從關外到京城,自是難的。
「千里路途,太難了。」他搖搖頭。
「是不簡單,總歸是有法子的。」
「你有喜歡的馬嗎?怎的不見帶回來呢?」
「我遲早要回去的,它自是在關外等我回去的呀!」
我將那澀口的茶又喝了一口。
不一時,有個小廝模樣、臉十分方正、個子也不高的少年端了面放在了桌上。
他雖一張方臉,可不笑也帶著三分笑意。
一雙眼睛雖小,可看起來極機靈。
他看著我笑了笑,一口牙又白又齊。
「姑娘,我家大爺日盼夜盼才將你盼回來的,你可千萬莫再提走的事兒了。屋子早讓吳嬸子給你收拾出來了,被褥都是曬了又曬的……」
「白石,哪來那許多話?還不快快出去?」他板著臉呵斥道。
他雖不愛笑,可也甚少對著旁人用這般語氣說話。
「我家大爺就是不大會說話,姑娘你可千萬不能走。」
他又補了一句,一溜煙兒跑走了。
我看著宋晉,有些不知所措,白石的話是什麼意思?他當真盼著我回來?為何?
「宋晉,莫非你家也缺個管家的?」我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拿起筷子的手頓了頓,又慢悠悠吃起了面。
雖真的只是一碗素得不能再素的面,味兒卻極好,是我吃過的所有面里最好吃的。
我確實沒吃飽,一碗面下了肚,肚里才舒服了。
「吳嬸子做的面忒好吃了。」
我由衷贊道。
「她會做的吃食還多的是,你若留下來,想吃什麼,她定然日日都換著花樣做給你。
」
他放下筷子,碗里還剩著半碗面,看著我的模樣認真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