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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到了該娶妻的年歲,要指著我阿爹同他阿娘給他攢彩禮,那怕是萬萬不能了。
他竟將錢全給了我,要我攢嫁妝,你說他傻是不傻?
我尋出了個靛藍的荷包,裝了些碎銀子并銅子兒給他掛上。
「你如今做了官,也要應酬的,自沒有時時吃旁人的,你卻連一頓也不請的道理吧!我的嫁妝早就攢好了,這錢便做家用吧!」
如今家用也用不著他的,這錢便攢著給他娶妻用。
他阿娘出門走動的次數漸漸多起來了,只要有人送了帖子,她十有八九都是要去的。
阿公同我說:「你道人家傻,其實人家精明著呢!宋晉在各家夫人小姐眼里是極吃香的,她這個親娘不抖起來,還要等到何時?」
「他如今有了官身,也已及冠,前途又不可限量。」
「如今只差娶妻了。」
我聽了這話,不知為何,一夜未合眼,胸口憋悶得難受。
六月杜鵑開得正好,滿滿快八個月了,扶著炕沿站得極穩當。
嘴里來來回回只一個姐字。
她已斷了奶,吃米糊果泥蛋羹,我將奶娘留下了,只管照顧她。
他阿娘使了魏嬤嬤來,說要管家,當家主母管家,自是名正言順的。
我將管家權交了出去,問魏嬤嬤要不要將滿滿接過去,她只一句「夫人沒提」便將我打發了。
阿公想去莊子上,我便帶著阿公滿滿同奶娘去了。
我幼時跟著阿娘種菜,只覺得這世上最不會辜負人的就是土地,只要你用心,它自會給你回報。
莊子上養著雞鴨,滿滿日日都要去看,奶娘抱她都抱不住,若是會跑,她早自己追過去了。
待了約十天時,宋晉來了。
他來時恰是黃昏,天邊一抹余暉,我在院里搖著扇子發呆。
他只一身單薄的白袍,眉目間多了堅毅冷漠。
「聞聲。」他喚我。
我呆呆看著他,不知在想什麼,一時間忘了應他。
他就立在我眼前垂眼看我,不知為何,我竟覺心虛,不敢正眼瞧他。
昨夜我做了一場夢,夢里我同一人滾在了一處。
火紅的嫁衣,聳動的肩峰,搖搖欲墜的汗珠,還有他長長的殷紅的眼尾。
醒來時脖頸處全是黏膩的汗珠,我用手輕輕一抹,便濕了手心。
呵!
「聞聲?」他又喊道。
「啊,你怎的來了?」
「我餓了,還有飯嗎?」
我松了口氣,點了點頭往廚房去了。
不知自己為何會做那樣一場夢,可他恰又在這樣的時候出現。
我們在莊子上住到了年底,他偶爾來,我躲著他,正經連話都不曾說過幾句。
過了年我便十七了,該避嫌才是。
阿公帶我們歸了家,說過完年他便要多走動走動,該給我定下門親事了。
這事兒交給誰他都不放心。
我心里空落落的,可哪家的姑娘不嫁人呢?
家里并沒什麼變化,我抱著滿滿去尋她阿娘。
她竟盤腿坐在炕上,有模有樣地撥算盤珠子呢!
真是叫我開了天大的眼界,聽見銀子都覺污了耳朵的世家貴女,也有這樣一日啊?
聽聞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才幾日,她竟就改了嗎?
她從不用正眼瞧我。
我將滿滿放在炕上,她已會走了,又站起來撲進我懷里,一雙大眼瞧瞧她阿娘,又抬頭看我,喚我阿姐。
「如今你既掌了家,滿滿我便送回來了。
」
本沒有妹妹養在姐姐院里的道理,我終是要離開的,她該學著同她阿娘親近,至于日后要長成一個什麼樣的姑娘,全看她阿娘如何教養吧!
她看了眼滿滿,伸出纖纖玉手召喚道:
「滿滿,到阿娘處來。」
臉上竟帶著笑,我仔細看她,她似變了,又似沒變。
哪里變了哪里沒變又說不分明。
12
可有一點到何時都不會變,滿滿是她生的。
「滿滿,去尋你阿娘。」我將靠在懷里的小小孩兒輕輕推過去。
她阿娘不置可否地看了我一眼,伸手將滿滿抱了過去。
我想至此,我同她不會再有更多的瓜葛。
「聽聞你阿公要給你尋個人家。」
「此事便不勞夫人費心了。」
我生硬地說道,心里極不舒服,為著她那不聲不響卻輕蔑的表情。
「呵!如此甚好,免得旁人說我這個后娘苛待你!」
我同她已無話可說,苛待有許多種,并不是日日打罵才算的。
我欲轉身離開,她又開了口:
「晉兒的月俸都給你了?」
我脊背一僵。
「你拿他的月俸可合適?」
「日后自不會了。」
我出了門,門內是滿滿喊著阿姐的哭喊聲。
門外好大一場雪,有些清冷凄楚。
我平日給阿公溫酒,偷偷摸摸喝兩口也是有的,只這日,我醉了酒。
坐在檐下也不覺冷,入世出世,也不過一瞬罷了!
萬事莫強求,強求不是錯就是傷,又何必?
一切都如我那夜的一場夢,荒唐短暫,過去便過去了吧!
不必過多回味,誰不曾春心萌動?誰又不曾傷神憂慮?
因為還年少,便格外珍重些罷了!
阿公搬了張椅子在我對面坐下,問我好端端為何哭了?
我伸手一摸,真是淚啊!
我竟哭了嗎?只我還不自知。
「阿公,日后莫要給我說親事了,再等一等可好?」我看著阿公,風雪迷了眼般,阿公只黑漆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