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阿公同宋晉歸了家,他們在外頭喝了酒,阿公只喝了碗粥就歇息去了。
宋晉臉上雖不顯,可看他眼底微微帶著笑意,定然是有好事兒的。
我問他今日同阿公出門辦了何事?
他微微搖頭,揚了揚嘴角。
「是件好事兒,只暫時不能同你說。待會試后你便知曉了。」
不知是凍的還是喝了酒的緣故,他臉頰微紅,聲音里也帶了些歡喜。
「既是好事兒,我不知曉也成。不過有件事兒我得同你說一說,昨日我尋了你阿娘,叫她日后想吃什麼用什麼,自己使銀子去買。」
「你知我阿爹的差事,雖不是苦差,可也撈不著多少油水,就那點俸祿,養家糊口已然很難了,若是再無節制地花下去,咱家就該餓死人了。」我低聲同他說道,偷偷看他臉色。
「是,你說得對,如她那般過日子,遲早是要餓死的,我知你意的,既是你管家,你便按自己想的做就是了。」
他點了點頭,說得極誠懇。
眼底卻一片苦澀。
「宋晉,我不喜你阿娘不是因為她帶著你嫁進了我家,緣由我已同你說過了。」
「你既進了我家,同我便是一家人了,既是一家人,你切莫多想,只管好好讀書就是了,其余有我。」
「我定然不叫你同滿滿餓著凍著,等你日后做了大官,給我做個靠山就是了。」
他看著我,眼底晦澀難懂,久久不曾開口,我歪頭看著他,不知他在想什麼。
「宋晉,真的,你不要多想,萬事有我,如今你只需好好讀書就是了。」
我怕他不信,又拍著胸脯保證道。
他忽地就笑了,又點了點頭。
「看把你能的。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發頂。
他笑時,春花秋月亦不及他半分好看。
10
一件大裘我縫了五日才得,晚飯后送去給他,他約是看書看乏了,手里捏著一塊石頭刻章呢!
他除了讀書,就這一個愛好,刻章是要好石料的,可我家如今的日子,買不起好的。
我將大裘并靴子放在炕上,叫他去試。
他將手上的灰擦了,站在炕前有些不知所措。
我將大裘披在他肩頭,蹲在他跟前看,長短剛剛好,心里有些得意,我還是有些做賢妻良母潛質的嘛!
家也當得,衣也制得。
「剛剛好,日后你出門便不怕冷了。」
我得意地瞅著他。
又去拿炕上的靴子,叫他坐下試一試。
他半天也不動,我推他,他才坐在炕沿上去試靴子。
「大小合適嗎?暖不暖和?你起來走幾步試一試。」
我將他拉起來。
「聞聲,家里日子艱難,你……」
「是不怎麼寬裕,可也不至于給你制不起一件衣服買不起一雙靴子,快走幾步。」
他蹙眉將大裘的帶子系了,往前走了幾步,轉身看我。
燭光昏暗,只是一件極普通的大裘,可穿在他的身上又說不出地好看。
清冷孤傲的眉眼間,如今多了些許人氣,不那樣遙不可及。
他如今越發像個人了。
確實如我所想,北邊鬧了雪災,京城里的糧價一日一個樣,除了阿爹,其余人無事也不再出門。
連宋晉他阿娘的院子也沉寂了下來。
滿滿極乖,只要吃飽了肚子,就不哭不鬧,醒著時睜著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瞅著旁人,開心時便咧著沒牙的嘴笑。
我極喜歡她,她阿娘嫌她吵,我不知這樣乖的孩兒怎麼吵著了她,只在我院里收拾了一間屋子出來,叫奶娘同滿滿住著。
冬日無事,我尋了碎布頭給滿滿縫了一個極丑的娃娃。
奶娘手巧,又給她縫了一頂小老虎的帽子來。
我無聊時便將阿公的各種游記拿來讀,滿滿如今養得白白胖胖,胳膊腿蓮藕般。
她才五十多天,我趴在炕頭讀書,她在我旁邊躺著,聽一會睡一會,醒了換了尿布吃飽肚子,就用圓溜溜的眼瞅我。
世上的孩兒再沒她這般乖的了。
阿爹還時不時來瞧她一眼,她阿娘卻連一次都不曾來過。
只魏嬤嬤偶爾來,叫奶娘將她抱過去,不一會兒又抱回來了。
二月時我同阿公送宋晉進了考場。
他并不曾辜負自己,如愿考了個狀元郎。
正是杏花吹滿頭的時節,我抱著滿滿同阿公一道兒去看他打馬游街。
白馬紅衫,他還是我初見時清俊又冷淡的模樣。
不論多少嬌俏女郎扔了帕子過去,他連瞥都不曾瞥一眼。
狀元一般任翰林院修撰,或著作郎、秘書郎,或掌修國史,或做天子侍講。
可宋晉與旁人不同,都察院左都御史親求了陛下,陛下竟也應了,宋晉在都察院做了個七品的經歷。
彼時的左都御史吳老大人已年近七旬,都察院主掌監察、彈劾及建議。
吳老大人有鐵面總憲之稱,宋晉跟著他,忙得腳不沾地,時不時地便不能歸家,四五日見不著面是常事兒。
他的月俸換成錢不足四貫,第一月發了俸祿,他將四貫錢放在桌上,又去看在炕上翻滾著咿咿呀呀叫嚷的滿滿。
許久后看著我,同我說道:「這錢不要花用,給你攢嫁妝。
」
我胸口發脹,看著桌上的四貫錢,忽覺重得拿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