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去了,阿公提她都不愿,一頓飯都不曾一起用過。
我跟在阿公身邊,雖魏嬤嬤時不時地要挑刺,可她們自己腰桿子不硬挺,也不敢強求我日日去問安。
我便裝著傻,也就罷了!
估計她也不大愿意見我。
身后跟著我給滿滿尋的奶娘,我厭她,可那小小的孩兒紅彤彤一團,睜眼要哭,閉眼也要哭,她聽不得孩兒哭聲,自生下滿滿,不知有沒有正眼瞧過。
我聽滿滿餓得哭,魏嬤嬤輕聲細語地勸她給孩兒喂奶。
她只一句話,要麼尋個奶娘,要麼喂牛乳,她聽不得孩兒哭,吵得她頭疼。
喂了奶她的乳兒會下垂,該不好看了。
就這樣一個自私的人,還給旁人當阿娘。她有什麼資格呢?
我進去時屋里悶熱,脫了斗篷也要流汗。
她頭上戴著鑲紅寶石的抹額,披散著頭發側躺著,魏嬤嬤正給她揉腿呢!
即便又生下了一個孩兒,她的身子也沒甚變化,依舊纖秾合度。
她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又厭棄地垂下了。
我真是不知為何,自她進了門,我雖不曾喚過她一聲母親,但也沒尋過她一次不痛快。
有時討厭一個人,約莫真是不需要什麼緣由的吧?
比如我同她,面子情都不用做。
7
我行了禮,叫了聲夫人,也不等她答我,就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
我看桌上擺的一盆蘭花,竟還打著花苞兒。
只這一盆不知多少錢。
「我今日來是有話說的,既如今我掌著家,這家里的日常用度也該有個說法,畢竟一家子人,不能可著一個人花,其他人皆餓著肚子。
」
我慢悠悠說道。
「你這是何意?」她不曾講話,魏嬤嬤卻急了。一把年紀了,怎的還沒學會穩重呢?
「敬你年長我才喚你一聲嬤嬤,我如今還是聞家的大姑娘,煩請嬤嬤日后喚我一聲大姑娘,喚姑娘也是成的。」
「我的意思挺簡單,就是日后除了定例花銷,多出來的皆自己掏。」
「我阿爹一個月才多少俸祿,想必夫人比我清楚。」
「他歡喜你,想慣著你那是他的事兒,可他除了你,還有三個孩兒要養,為了你的一件衣裙、一支簪子,叫我們餓肚子卻是萬萬不能的。」
我看她眼皮下的眼珠子來回滾動了,過了半刻慢悠悠地坐了起來,魏嬤嬤拿了靠枕給她墊上,她將頭發理了理,理發時也翹著蘭花指,我被她的樣子生生逼出了一個激靈來。
「好沒家教的東西,我是何人?能輪得到你來管?」她說話時語氣刻薄,可聲音依舊低柔。
「您既知道自己是誰,還整日作給誰看?我的家教如何就不勞您過問了。」
「既嫁到了聞家,聞家也沒有礦,我阿爹也不是什麼一擲千金的豪富,您自個兒有錢就去花,沒錢就忍著,若是實在忍不了,就將這家管了去。」
「您日后想怎麼過,怎麼花就是您的事了。」
我忍著怒氣出了門,看著灰蒙蒙的天,忽覺得比起宋晉我還更好些吧?
我阿娘還在時,將她能給的最好的都給了我。
我夏日的衣裙、冬日的棉鞋,樣樣都是我阿娘親手縫制。
她生我時傷了身子,一直沒能再懷上,卻從不曾怨懟過,時時都面帶笑意,將日子過得有模有樣。
宋晉他阿娘,不知曾不曾叮囑過兒子冬日里要添衣?
既是這樣的人,看著都能將人的肺給氣炸了,為何又要生個孩兒呢?
我想知道宋晉他阿爹是個什麼樣兒的人,可他從不曾提過。
只一次,我幫他取衣服,柜里的包袱散了,露出了里面的牌位,他小小的包裹里,原來是背著他阿爹的。
他背著他阿爹的牌位跟著他阿娘嫁到了旁人家,卻不能將他光明正大地擺出來時時祭拜。
他心里該有多苦啊?
他日日冷著臉,并不是沒有緣由的。
可他從不曾自苦過,也從不曾埋怨過,他還不曾及冠,還是個少年郎君,能做到這樣,就已經是大不易了。
8
第二日一早阿公帶著宋晉出了門,宋晉身上來來去去只那件黑色的斗篷,里子是灰鼠皮的,已短了半截,腳上還是一雙舊棉鞋。
天上飄飄揚揚下著大雪,我帶著廚子出了家門。
家里只一輛馬車,父親每日上朝要用,今日我特意同父親的小廝講了,他將父親送到便歸了家。
今年雪特別多,幾乎日日都下,北邊怕是要鬧災,家里得多多囤些米面,免得到時漲了價餓肚子。
家里有個菜窖,秋日末藏了些蘿卜白崧倭瓜之類。
家里廚子又做了臘肉灌腸,還做了許多咸菜。
阿公給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我們先去了趟糧油鋪子,又買了些雞鴨魚肉同各種干貨。
又去了一趟鞋鋪。
待歸家時已快晌午了,廚子去巷口要了數擔柴火,如此即便米面要漲價,家中也能支撐些日子了。
我將新買的藍色素緞鋪在榻上,炕上放的是阿婆在世時給我的幾塊貂皮,叫我出嫁時當嫁妝用的。
我不大會繡花,可制衣做鞋縫襪還行。
做件大裘并不十分費事兒,可要將幾塊碎皮子拼湊起來并不易,從晌午到黃昏,還不曾做出個模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