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摸著我的發頂,說我們聲聲極聰慧,不管去到哪兒,日后都能將日子過好的。
誰知道日后呢?日后那樣玄幻又難琢磨,我只信眼前。
我過得挺自在的,只阿公長吁短嘆,我問他為何。
他竟是放心不下宋晉,說他明歲二月就要參加會試了,若是因為生了病或者別的事兒耽擱了,豈不可惜?
我忽想起他坐在桌前翻書的模樣,冰冷寂寞得讓人心疼。
我不愿回,阿公說他去將人接過來。
黃昏時阿公一人坐著馬車回來了,天上撒著鹽粒子般的雪。
飯已做好了,我幫阿公脫了大裘,問他人呢?
阿公搖了搖頭,只說病了。
竟是病了。
「你阿爹請了大夫,約莫是晚上受了涼,燒得糊里糊涂的。」
阿公嘆氣說道。
「他們這些時日如何過的?誰管著家呢?」
「你阿爹糊涂,將那文秀納了,如今她管著家呢!」
我眼皮跳了跳,我當時說的氣話,不想阿爹真那樣做了。
宋晉他阿娘竟也能同意嗎?
他阿娘同我阿爹,真正是奇葩里開出的兩朵花兒。
「她會管家嗎?眼高手低說的可不就是她?過不了幾日,將那嫁妝花用完,聞家怕是要餓死人了。」
「魏家雖說是世家,這許多年都不曾出過一個有能耐的兒郎了,都是一幫子坐吃山空的主兒。」
「如今的陛下又極不喜世家,出頭之日都無。」
「只聽著好,如今也是個空架子了,否則即使守了寡,你阿爹要娶魏家嫡女,也是高攀不上的。」
「宋家這邊早沒了人,要不也不會讓你阿爹那新婦帶著宋晉再嫁。」
「她那嫁妝怕也不剩多少了。
」
阿公摸著胡子,嘆了又嘆。
「阿公,明日我們便回吧!」
誰也不為,只為了那剛產下的小小孩兒,還有說他一定考得中的宋晉。
歸了家,我去看宋晉。
他燒得兩頰通紅,仍靠著枕頭坐在炕上看書。
桌上放著一碗藥,早就涼透了,屋里火盆也沒生。
家里統共六個下人,他阿娘占著一個,我阿爹占著一個。
一個花匠,一個廚子,一個灑掃采買的,一個是跟著我阿公的老仆。
他身邊連個伺候的下人都無,說起來他也是官家少爺。
「你將書放一放吧!都生了病還不能緩一日嗎?」
我將他手里的書抽走,尋了炭生了火盆,將藥放在爐子上熱了端給他。
他接過喝了,眼也不眨地瞅著我。
「瞅什麼?莫非覺得我好看?」
「家里這般的日子,你怎的還白白胖胖?」他歪著頭問道,樣子竟有些稚氣。
「我只是臉圓罷了!聽過嬰兒肥嗎?只是臉圓。」
即便是白胖,那也是我阿娘在時給我養出來的,底子好。
他彎著嘴角,低聲笑了。
「你該多笑笑,這樣看起來有人味兒些。」
他聽了我的話,嘴角立時拉平了,沒意思。
「你說立了春我若是將你阿娘種的花都給鏟了種上菜,她會怎樣?」
我試探著問道,畢竟日子艱難,吃飯要緊啊!
他垂著眼看我,眼里星光點點,帶著些許笑意。
「約莫會同你拼命吧!」
「她一個人也就罷了!關鍵還有魏嬤嬤同文秀幫她,我是打不過的。」我扶著下巴嘆氣。
「聞聲,你討厭我母親嗎?」
「不喜歡,畢竟她那樣的年紀還要弄出一副嬌弱的少女模樣來,即便她生得好看,我也喜歡不起來。
」
天下喜歡后娘的有幾個?更何況是他阿娘那樣一把年紀了還不懂事兒的后娘?
又自私又造作,很是惹人厭。
我偷偷瞥了眼宋晉,我這樣說已經算是很委婉了。
「連哄人的話都不會講嗎?」他低聲問道。
我默默點了點頭,騙他的話我確實講不出。
「快躺下吧!喝了藥睡一覺便好了。」我走過去將枕頭放平,摸摸他的額頭,還有些燙手,又扶著他躺下了。
他閉上眼,眼下一片青黑,也是沒睡好的模樣。
6
我阿婆還在時,我并不管家里的事兒。
自幼聽我阿公講俠客英雄,閑時給阿公溫酒,自己也偷偷喝一杯。
坐在炕上讀些雜書,寫寫字,跟著阿婆制衣做鞋。
阿公打一套拳,雖叫不出名字,我也跟著。
宋晉上了一年學便不去了,阿公偷偷同我說約莫是夫子沒什麼能教他的了。
他日日在院里待著,只一個好友陳榮遣了小廝來尋他,他才出一趟門。
我長到這般大,也沒個兄弟姐妹,他雖冷淡,卻不惹人生厭。
我對他充滿了好奇,他坐在檐下讀書,我蹲在他旁邊瞅著,他也不理會我。
有時他寫字,我立在一旁,看他的一筆行書,真正行云流水,氣度不凡。
再看館格體,又嚴謹方正。
他心情好時會畫畫兒,多是山水。
我有許多話同他說,自己闖的禍、讀的書、吃過的好吃的,總能說個不停,他雖不搭話,卻從不曾打斷過,總之湊合湊合也算個極好的聽眾吧!
三年就這樣一晃而過。
我已及笄,若是定下了親事,十六便能嫁人了。
他若是考中了,也該娶妻了。
從他阿娘進了我家的門,我第一次專門去尋她。
我家并非什麼世家大族,她進了我家的門后阿婆從未讓她立過規矩,也不曾讓她日日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