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很是安靜,我有些好奇地輕撩開馬車的簾子,百姓被官兵攔成兩排,整整齊齊地跪地接迎,不敢喧嘩。
熟悉的街頭巷尾,熟悉的煙火氣,曾幾何時,我騎著馬和李小二在此穿梭,所到之處,叔伯爺嬸無一不搖頭,幾個支著攤位的大娘只要遠遠聽到馬蹄聲就趕著收拾東西。
「那謝家二小姐,真真是頑劣不堪,以后可怎麼嫁人。」
「整日就知道和那幾個紈绔子弟廝混胡鬧,哪有半點女兒家的模樣。」
「真不知道以后誰家少年郎倒霉,娶了這小祖宗喲。」
想到曾經他們對我的評價,我下意識地笑出了聲。
誰能想到國公府那出了名的頑劣二小姐,竟然成了皇上的寵妃。想必當年我入宮時,他們比我還要意外。
不多時,馬車便停在國公府門口,內侍太監朗聲道:「怡貴妃娘娘回府省親,眾人跪迎。」
阿爹阿娘,攜著我幾個叔伯,還有我的堂兄堂姊妹們跪成一片,我驚得差點從馬車上跳下去。
「阿爹阿娘,你們這是作甚。」我剛想要扶起阿爹,卻是被他輕輕推開了。
「娘娘,不可。」
「這是規矩。」
規矩,又是規矩。
這所謂的禮法困住了我阿姐的一生,現在又要拿來困住我嗎。
我真的不服。
遣散眾人后,我抱著阿爹,看著他滿頭的白發,和阿娘衰老的臉龐,終是忍不住落了淚:
「女兒沒有用,沒能留得住阿姐。」
「傻孩子,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父親心疼地將我攬在懷中,如同我小時候一般摸著我的頭。
「是為父錯了,是阿爹不該啊,不該把你們姐妹推進火坑,可憐我阿婉啊,才 30 歲就去了……每每一想至此,爹娘的心都要碎了。
」
年逾 50,早年喪子,中年喪女,唯一的孫子參軍后杳無音信,僅存的小女兒,還在后宮掙扎,常年見不了一面。
父親一生為國,卻是一無所有。
好在因我得寵,叔父家幾個堂兄弟都得了好差事,周圍人也未曾薄待我父母,讓我心里稍稍寬慰了些。
臨行前,叔父暗示我,家中堂妹年歲適宜,想讓我送進宮,也好替我分擔分擔。
我笑了,望著他身后那剛剛及笄的稚嫩臉龐,的確也算得上是貌美。
「那不是個好地方,給妹妹尋個尋常人家作妻,也總好過來皇宮做妾。」
說罷,懶得理會他們鐵青的臉,轉身上了馬車。
前腳剛入宮,后腳劉執便來了。
他看著我,似乎要把我看穿,惹得我后背一陣發涼。
「阿瑛,我聽聞你叔父要將你堂妹送進宮來?」
不過剛剛問過幾句,怎的就傳進了他耳里,我大為不解,并極其震撼。
又有些生氣于他竟然派人監視我?
「是啊,皇上看上去似乎很是期待?要不趕緊下旨,今夜就侍寢吧。」
板著臉一把推開他,我轉頭坐在鏡子前開始卸下這一頭珠釵。
「阿瑛明明已經替朕拒絕了,朕又怎會你對著干呢。」他接過我手里的步搖安置妥當,又拿起桌上的木梳,溫柔地替我挽著頭發,嘴邊始終噙著笑。
「阿瑛,在朕心里,你不是妾,你是朕的妻子。」
這個男人又開始他慣有的巧舌如簧。
「那阿姐呢?」我還是忍不住掃了他的興,替阿姐問了他,「阿姐在你心中算什麼呢?」
他猛地一怔,像是想起了什麼,垂眸低語道:
「阿婉……她自然也是朕的妻子。
」
24
初見謝婉,是在二人大婚之日。
起初劉執并不情愿,他想找的是一個能與自己心靈相通的妻子,但是父皇選的正妃不容自己拒絕,大婚那日劉執喝得爛醉,被人扶進了新房。
未揭蓋頭,未喝合巹酒,謝婉就這樣呆坐了一夜,劉執起來后看著還端端正正坐著的謝婉,突然就笑了。
謝婉的確溫柔體貼,與當年自己的母后一般無二。
劉執是愛過她的,甚至在與她恩愛的那段時間,也從未寵幸過其他人。
說過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也是真心的。
可是謝婉,她變了,不知道是從失去孩兒開始,還是從皇后宮里回來以后,她變得古板又迂腐。
滿嘴的規矩禮法。
父皇皇后又往潛邸塞了很多女人,說是要為劉執開枝散葉。劉執并不喜歡被女人圍繞,那些嘰嘰喳喳的聲音總會讓他想起母后。
那是并不美好的回憶,他的生母德莊皇后,死在宮斗里。所以他自小就怨恨后宮里女人的爭斗。
可是謝婉,一次次地把他推走。
劉執順著她的心意,寵幸了鄭秋月,寵幸了徐美玉,寵幸了和謝婉交好的孟雨嫣,然而謝婉還是不快樂。
后來他當了皇帝,卻不想讓謝婉當皇后了,那個位置太高太累,母后坐上去便丟了性命,就像太子妃的位置一樣,壓得謝婉不能做自己。
可是謝婉還是早一步生下嫡子,成了皇后。
這都是命數吧……
謝婉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就像當年的母后一般。連帶著景文都像透了曾經的自己。
可怕的宿命感席卷了全身,哪怕他已經坐上了皇帝,成了這個世上最尊貴的人,依舊無法改變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