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我的夫子是個脾氣差的,他一生氣便劈頭蓋臉地罵,全然不顧我大歷皇位接班人的臉面。他罵得狠了,我便撂擔子不干了,毛筆一扔便跑路。
而寶珠女官總能從犄角旮旯里找到我,然后提著我的領子,把我拎到皇叔跟前,沒好氣道:「你們傅家人的事,自己解決!」
寶珠女官平時嘴上不饒人,卻最是心軟。皇叔若真的要打我板子了,她又攔在我跟前指著皇叔罵道:「打孩子做什麼,人都打傻了。」
而我在她背后,拉她的袖子小聲道:「寶珠女官,其實你平時打我手心那幾下反而比較痛。」
她轉過頭白我一眼:「沒良心的東西,遲早挨雷劈。」
被皇叔訓話完,我苦著張臉回到自己寢殿,寶珠女官氣道:「你這般如何能接你皇叔的位置,敗家玩意兒。」
見我哭喪著臉,她也不再繼續罵下去,轉頭丟給我一個烤紅薯,道:「沒什麼事是吃一個烤紅薯解決不了的,如果有,就吃兩個。」
我抱著紅薯,低頭咬了一口,真甜。
宮里偶爾有宮宴,寶珠女官就站在我和皇叔邊上,時不時為我們添酒夾菜。我不愛吃素菜,便把綠油油的菜葉全都堆到皇叔碗里,皇叔挑了挑眉,什麼也沒說。
倒是寶珠女官柳葉眉一橫,一邊把菜夾回我的碗里,一邊低聲罵道:「小崽種,沒看見你皇叔臉都快吃綠了嗎?」
臉綠了沒事,帽子別綠就成。只不過這話我沒敢說出口,生怕寶珠女官把我吊起來打。
但即便是這樣,寶珠女官和皇叔也沒有再更進一步的舉措了,不論是寶珠還是皇叔,誰都沒有站出來打破兩人之間那近乎病態的平衡感。
寶珠女官喜歡在宴會結束后一個人坐在院子的角落里喝酒,她一喝就是一整壇,我覺得喝酒不好,可是李夫人拉住我道「隨她去吧,她心里苦。」
她心里苦,難怪這麼愛吃甜紅薯。
每每這時,皇叔便會抱起喝得爛醉如泥的寶珠女官將她送回寢室,為她熄滅屋里的燈火,然后獨自一人站在她的門前雙手合十。
李夫人見了直嘆氣搖頭。
我覺得得想想辦法,于是在一個下午,我拉著寶珠女官的手把她帶到皇叔跟前,然后將他們倆的手疊在一起。
皇叔的手僵了一下,寶珠女官微微睜大了眼睛,躲在一旁看戲的李夫人張大了嘴
最后我被皇叔禁足了三天,這波血虧。
寶珠女官對我是極好的,可性子也是實打實的變扭。那天下了大雨,寶珠女官沒有帶傘,路上偶遇皇叔,她卻只字未提借傘,只是跪下恭敬地行了個大禮,然后一個人冒雨回來。
回來后她便得了風寒,在床上躺了好幾天。
我沒有告訴寶珠女官,其實在夜里,皇叔來探望過她好幾次。我扒在窗口偷看,原以為皇叔終于開竅了,可最終皇叔也只是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為什麼不再更靠近一些呢。
「寶珠女官,你做我嬸嬸好不好?」
我坐在寶珠女官身邊問道,結果被她的茶水噴了一身。
到了春天的時候,寶珠女官有了午睡的習慣,經常伏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便睡著了。皇叔見了,便脫下身上的大氅為她蓋上,然后坐在她身邊沉默不語。
院子里靜悄悄地,只有鳥兒偶爾發出幾聲啁啾,我在遠處望著皇叔和寶珠女官,突然便覺得心里澀得緊,堵得慌,像有什麼東西用力在心上捏了一下。
李夫人說,她已經對吃糖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了。
趁著寶珠女官午睡,我躡手躡腳跑到她身邊,她露出的白皙手腕上戴著一串佛珠,而那佛珠上刻著兩個字——玄澈。
我知道那是皇叔在龍臺寺修行時的法號。
寶珠女官不愛戴金銀珠釵,渾身上下唯一的首飾只有這副佛珠,只有這副刻著皇叔法號的佛珠。
我輕輕推了推寶珠女官,在她睡眼惺忪之際,我問道:「你喜歡我皇叔嗎?」
「喜歡。」她不假思索地便回答道。
「那我皇叔喜歡你嗎?」
「我不知道。」
于是,我在那天晚上跑去皇叔宮里,想告訴他其實寶珠女官并非對他無意。當我跑進他的院子里時,他正在廊下擺了只火爐,爐子上放著兩只烤紅薯。
皇叔看見我,便笑著遞給我一只紅薯。
我低頭看了看,這紅薯已經有一部分被烤焦了。
「皇叔,你這紅薯都焦啦!」
他一愣,接著平靜道:「嗯……烤紅薯這事兒,皇叔還是做不好,想吃紅薯的話還得找寶珠女官。」
「那你為什麼不去找寶珠女官?」
皇叔放下手里的夾子不再說話,抬頭望著月亮,然后閉上雙眼兩手合十。
在靜謐的夜里望向天空中同一個月亮,這是皇叔與寶珠女官之間做過的,最親昵的事。
我十二歲那晚遭遇了刺客,寶珠女官沖進內殿,將我藏在了角落的柜子里。
透過柜門狹窄的縫隙,我看到她一腳踢飛一個刺客,接著奪了他的刀,回身便刺入另一個刺客胸口。
我躲在柜子里,不由得為寶珠女官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