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真正明白李瑟瑟這話的時候,已經是十天后了。
到了下午,我照例支起攤子,搬出兩個火爐,準備開始做生意。紅薯在爐架上烤得滋響,糖水一滴一滴往下滲,我拿著夾子時不時給紅薯翻個面。
「姑娘,這烤紅薯……」
「十文錢一個。」我正急著給紅薯翻面,甚至顧不上抬頭,「客官要不來一個嘗鮮?都是今早才剛從地里挖出來的紅薯,新鮮著呢。」
「可是小僧身上并沒有這麼多銀子。」
「是外鄉人啊,那便宜點賣……」我抬起頭,對上一雙再熟悉的狹長眼眸,曾經日思夜想的那個人就站在我的身前,我下意識后退幾步,一瞬間竟有些手足無措。
傅臨澈還穿著那身暗紅色袈裟,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唯一變了的就是他束起了發髻。
「倒……倒閉了,不賣了……」我放下手里的夾子,只想逃進屋子里。
「姑娘許多年前,曾欠下小僧一個人情。」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的聲音似乎有些發顫,「姑娘當時說,要等雞吃完了米,狗舔完了面,小僧的腦袋上長出了頭發的時候,就來還這個人情。」
他向我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拉住我,可最終那只手只停留在了半空中。
「如今小僧已經長出了頭發,姑娘這人情……還準備還嗎?」
靜靜地,誰都沒有說話,只有烤爐上的紅薯時不時發出一聲「滋滋」。
就像很多年前我在太華湖邊遇刺,他也是這樣朝我伸出了手。分明手上兵力充足,即便沒有我在中間與李家牽線搭橋,他若想反,一樣輕而易舉。
但他還是救下了我,因為他一眼便認出我就是當年的老鼠。
小和尚當真,一點愧疚都沒有嗎?
李瑟瑟問我,傅臨澈的王位到底是為誰而奪,這個問題的答案早就不再重要了。
撫上手腕上那串陪伴了我八年的佛珠,用力攥著一粒佛珠,我開口道:「你希望我如何償還你這人情?」
「攝政王府里,缺一個會烤紅薯的廚娘。」
廚娘啊……李瑟瑟說的對,我就是為了那一口氣罷了。可我還就是要賭這口氣了,我想讓他再大膽些,想讓他再靠近些,想聽他親口說。
在這兒我等了八年,便是再任性幾分又怎麼樣呢?
我看著他伸出的手,最終沒有把自己的手搭上去,而是從一邊烤好的紅薯堆里,拿起一個紅薯放到了他的手上。
他眼神驟然間黯淡了一下,接著勉強一笑,道:「小僧明白了。」
「這兒的船只有早晚兩班。」我咬了咬嘴唇,讓自己的語氣盡量平靜一些,「吃了晚飯再走吧,不收你錢。」
他緩緩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幾盤清淡小菜佐著一碗清湯,晚飯過后,我同傅臨澈沿著青石板路緩緩地走到渡口,目送著他坐上夜船。
我長長地吸了口氣,接著回到家中整理起來。第二天早上,我鎖上了這間居住了八年的房子,背上行囊踏上前往京城的路。
尾聲.
素心姐姐說,宮里新來了個寶珠女官,等過兩天上任后就來照看我的生活起居。
她說這話的時候,思緒好像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這就是傅臨清的孩子?」這是寶珠女官見到我后說的第一句話。
「老娘這是造了什麼孽,還要替他養孩子。」這是第二句話。
寶珠女官是個很神奇的人,她穿著一身朱紅色宮服,明快而簡練。平日里她對我嚴厲得緊,夫子來宮里教書,她就端坐在一旁支著腦袋看我,每次我一犯困,她便拿著木尺子打我的手心。
可到了夜里,她常常會跑進我房里,給還未睡下的我塞上一個烤紅薯。
時常進宮的李夫人和寶珠女官很是聊得來,兩人常常找宮里的那位皇后娘娘打牌九,只是寶珠女官手氣差,把把都拿到一副爛牌。
我那皇叔今年年初出發去江南前,我屁顛屁顛跑去問他,是不是去江南給我找個嬸嬸。他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后來他自江南回來后不久,寶珠女官便入宮了。
皇叔同寶珠女官似乎也是舊相識了,兩人時常在我宮里碰見,寶珠女官往往是與皇叔對望一眼,接著輕輕抬手行禮。
可我總覺得那一眼里好像藏了很多東西。
我喜歡在午后的院子里曬著暖暖的太陽練武,寶珠女官和皇叔就并肩站在階前的長廊下,皇叔高大的身形為她擋住太陽,而她偶爾出聲對我的拳法點撥一二。
「傅明明,出拳太慢了!沒吃飯呢!」
皇叔這時候總會低頭看向寶珠女官,不曾注意到自己微微上揚的嘴角。他們并不過分親昵,也不刻意疏離,一直保持著一種微妙的距離。
幾日前李夫人入宮來看我,我問李夫人,皇叔和寶珠女官之間是不是發生過什麼。
李夫人往我腦門上彈了一下,咬牙切齒道:「老娘為他們倆真是操碎了心,我嗑的西皮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發糖!」
什麼西皮……什麼發糖……我聽不太懂這些,但是我和李夫人一樣,希望寶珠女官能做我的小嬸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