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已經臨近飯點,我應了一聲,繼續低頭吃點心。
可是李瑟瑟卻比往常話更多了一些,絮絮叨叨個不停,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心安一些。
我只是靜靜地聽著,李瑟瑟只是喋喋不休地講著,到最后,她提起了傅臨清。
傅臨清的母妃出身不好,位份也低。他小時候曾經偷溜出宮,這事兒被先帝知道了,少不得責罰他母妃。先帝宮里那幾個可都不是善茬,更是變本加厲地落井下石,等傅臨清受著傷回到宮里的時候,他母親已經被逼瘋了。
李瑟瑟的聲音漸漸小下去,最后她也不再說話了,和我一樣低頭吃著點心。
直到屋外煙花冉冉升起,在空中迸出絢爛的一瞬時,李瑟瑟才開口道:「林寶珠,我那會兒是真的喜歡他。」
她故作輕松地笑了一下,接著全然沒了往日大小姐的模樣,口吐芬芳道:「是真他娘的喜歡。」
隱隱約約地,我聽到遠方傳來宮人的叫喊聲,好像是著火了。
接著拼殺聲,刀劍鏗鏘聲,求救聲與哭嚎聲接連響起。飄起的紅色綢緞被人扯下,大紅燈籠沾染上了暗紅色的血漬,太華湖清澈的湖水也暈開了殷紅色的漣漪。
燃起的熊熊大火照亮了半邊的天空,四處逃散的宮女,花容失色的妃嬪,還有掐著尖細嗓音求饒的太監。本應護衛王城的白翎衛與宮外襲來的叛軍一齊向著王城沖鋒,而京城里的百姓還在伸長了脖子仰望著王城中燃起的煙火,懵懂的孩子一邊伸手指著空中的煙花,一邊天真無邪地「咯咯」
笑著。
所有的聲音都被震天的煙花聲遮掩,沒有任何一個呼喊聲能跨越朱紅色的厚重高墻傳出宮去。
25.
直到盤子里的點心見了底,廝殺聲漸漸小下去,我用帕子擦了擦手,然后站起身朝大門走去。
李瑟瑟叫住我:「林寶珠,你是趕著去送死不成?」
我握緊了口袋里的那支素銀釵子,對她笑了笑道:「我馬上就回來。」
離開了聽雪宮后,我在望不到盡頭的宮道上緩步走著,叛軍和白翎衛都認得我,沒有人出手阻攔,只是一個個地從我身旁經過,徑直沖向下一座宮殿。
這場景讓我想起了五年前林家被抄家時也是這般混亂,兩個嫡姐和我被扯著頭發,硬生生拖拽到囚車上,丫鬟婆子亂作一團,小廝們哀嚎著爬上圍墻,指望翻過那面青灰色的墻就能逃出去。
不知不覺間我已然到了金龍殿前,殿外瑟瑟發抖的李有才已經被控制住,不少白翎衛和叛軍圍堵在殿外,見我來了便紛紛退讓幾步,讓出了一條道。
一條筆直的道。
我踏入大殿的時候,傅臨清正提著長劍,一劍刺穿一個白翎衛的喉頸。殿內橫七豎八倒著幾十具尸體,有白翎衛,有叛軍,也有他的近衛。
他見我來了,便胡亂地在自己的龍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跡,向我伸出手道:「寶珠,你別怕,到這兒來,朕……朕保護你……」
黃子清,皇子,清。
我早就該想到的。
帶著笑意跨過地上的尸體,就像很多年前在陰冷潮濕的大牢里,我也是這樣從牢房里一步步向傅臨清走去。
他放下手里的長劍,似乎是急于想查看我是否受了傷。
接著,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掏出了那串紅珊瑚手釧——
下一刻,我狠狠地用藏在袖中的素銀釵子扎入了傅臨清的心口,他猛地后退了幾步,跌坐到身后的龍椅上。可他一眼也沒有看自己的傷口,只是繼續著手上的動作,將手釧塞到我的手里,像一個滿懷著期待討好大人的孩子那樣。
「寶珠,這是你的東西。」
林寶珠,阿薯,老鼠。
我是老鼠,一直都是。
十年前我遇見了偷溜出宮后被人追殺的傅臨清,帶著他躲過了刺客的追襲,卻不料刺客在瀕死前向我刺來一劍。
傅臨清替我擋下了那一劍,而我為了救他,在走投無路之下偷走了一副紅珊瑚手釧。
「你醒醒,快看啊,咱們有錢了,很快就有大夫來救你了。」
我搖晃著已經昏死過去的傅臨清,他很是勉強地睜了睜眼睛,看向我手中的手釧,問我這是哪兒來的。
可是我撒謊了,因為我害怕他會因為這是偷來的東西而不愿接受。
「這……這是我娘的東西,總之你別管了……你一定要撐住,我馬上就找大夫來!」
「我一定會……把它贖還給你的。」
他說他會把手釧贖還給我。
我眨了眨眼睛,低頭看著傅臨清費力塞在我手中的東西,然后就在他眼前,我用力扯斷了那副紅珊瑚手釧。
血紅色的珠子和掛墜噼里啪啦地散落了一地,傅臨清從龍椅上跌落下去,接著匍匐在地上,以卑微的姿勢一粒一粒地撿拾著滾落的珠子。
「珠子……珠……珠子……」他用滿是鮮血的手拾起地上的珠珞,然后又一次帶著討好的神情把染血的珠子塞到了我的手里,「寶珠,你看啊……」
看?看什麼?看林家的墳頭,看死在我手里的妃子,看殺入宮中的叛軍,還是看那副已經被我扯斷的手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