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手鮮血的大歷禍國妖妃林寶珠,終是在傅臨澈這里學會了虔誠。
可當傅臨澈轉身離去之際,我還是沒能忍住,抬頭望了他一眼。他仿佛也能感覺到似的,明明已經經過了我身邊,卻還是在不遠處站定住,低頭同我對視一眼。
那雙清澈的眼睛里,倒映著我的身影。
倒映著……作惡多端,神佛難容的林寶珠。
一眾妃嬪或坐上轎輦,或由宮人打傘,都跟隨著玄澈前往法華殿。
素心連忙過來攙扶起我,拍落我身上的雪片,紅著眼道:「娘娘,咱們快回去烤火暖暖身子吧。」
「我想……」我覺得身體有點沉重,「我想吃烤紅薯……」
「娘娘!娘娘您……」
我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像落入了溫暖的河流不斷下沉。
16.
我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某一個冬天,我照例出門去做些小偷小摸勉強維持生計。家里的爐火在昨日的深夜里熄滅了,在京城的落煙巷里,炭火用盡也就意味著再不想想辦法,或許便熬不過下一個黑夜。
而就是在那一天,我無功而返,一邊哈著手,一邊往回走的時候,巷邊的一家小酒館二樓突然一個稍大我兩歲的少年一躍而下,然后成功地把我坐在了身下。
接著是無數利箭射來,身穿黑衣的刺客接二連三地從樓上襲來,我正晃神還未搞懂發生了什麼,身上的少年迅速拉起我的手帶著我穿行在曲折的巷子里。
他摔破了頭,滿臉的血漬,連他原本的長相都辨認不清。只是看他的穿著,應是有錢人家的少爺。
那時我正年少,卻也知道有錢人家經常遇刺。
況且他雖然從天而降把我壓得夠嗆,但也多虧他一把將我從地上拉起,我才能堪堪躲掉那幾支射來的冷箭。
我本就是落煙巷里的小賊,做賊難免被人逮個正著,挨打多了也就知道往哪兒跑更容易甩脫追兵,于是我將他拉入一條狹窄的巷子里,帶著他翻過矮墻,一頭扎入了高高隆起的稻草堆里。
他和我擠在狹小的空間里,聽著彼此重重的喘息聲。
我與他緊緊相靠,只要用余光瞥上一眼便能看到他起伏的胸口。在一片昏暗中,他一直抓著我冰涼的手沒有松開。
他說他叫黃子清。
半夢半醒間,我發出幾句模糊不清的囈語:「黃子清……跑,你快跑啊……別管我……跑啊……你替我擋刀做什麼……」
「大夫……您救救他吧……我打欠條,會還錢的……他傷得很重……流了好多血,他快死了……」
我微微扭頭,然而額頭撞上了床邊的扶手,夢醒了,床邊坐著的是傅臨清。
視線有些模糊,我大概是發燒了,傅臨清換下我額頭上的帕子,開口道:「你醒了?」
要不是邊上的素心小心翼翼地叫他一聲「皇上」,我幾乎都不敢確定他就是傅臨清,今天這是什麼日子,傅臨清被人奪舍了?
「叫太醫進來吧。」他說罷站起身離開了內殿,我看不清他是什麼神情,但我覺得這很不正常。
「素心,本宮睡著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皇上聽說娘娘罰跪病倒,就過來看了看,別的也沒什麼了。」素心疑惑地撓著頭,「這說明皇上心里還是有娘娘您的,娘娘您要把握機會。」
素心不知道我和傅臨清是表面恩愛,還覺得傅臨清探病這事很正常。
「算了,叫太醫進來吧。」我揮了揮手讓素心退下。
沒過多久,太醫來診斷了片刻,說是我因為罰跪受寒發熱,多喝點姜茶驅寒,出了汗便好了。
送走了太醫,我繼續躺在床上休息,想來自己既然病了,明天便不用去請安了。
屋內沒有點燈,夜半時分,我聽見窗戶發出「嘎吱」一聲。
就像是根本不需要確認一樣,我開口道:「傅臨澈,今日多謝你替我解圍。」
他沒說話,只是從袖中拿出了什麼用油紙包好的東西塞到了我的懷里,我揭開油紙一看,是一個烤紅薯。
他在桌邊坐下,眼中帶笑道:「娘娘這麼看著小僧,會讓小僧誤會的。」
「你……怎麼想到給我帶這個。」
「聽娘娘身邊那個小宮女說的。」他給自己沏了杯茶,吹了吹杯中的茶葉沫子道,「娘娘被人送回宮里后,小僧正巧做完了法事,便撞上了那個冒冒失失的小宮女。小僧瞧她正朝御膳房的方向趕,便一時好奇多問了幾句。沒想到娘娘暈過去之前說的最后一句話竟然是想吃烤紅薯。」
我撕開紅薯的外皮,低頭咬了一口。
「御膳房里有皇后的人在,小僧怕皇后再多幾個心眼,貴妃娘娘的小命就不保了。」
所以他制止了素心,然后深更半夜跑過來給我送紅薯。
「娘娘怎麼不說話,小僧的手藝如何?」
「一般般。」我又咬了一口,「這兒都烤焦了。」
他站起身朝我走來,然后伸手捏住了我的臉頰道:「娘娘方才說什麼?小僧沒有聽清。」
只是還沒等我開口說話,他的拇指輕輕擦過我的嘴角,仿佛大獲全勝的模樣道:「娘娘這吃相可真是……」
「你再罵。」
「畢竟娘娘都嫌棄小僧的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