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看了不禁疑惑。
她屏退了眾人,只留下了我。還不等我疑惑,她便說:「皇后,你是個很好的皇后。我早說了,這樣尊貴的地位,只有我們這種出身世家的女兒才擔得起。可惜明兒不聽,但終究是我說對了。」
我沒有說話,只低著頭沉思。
然后她繼續說:「今早我起來,感覺不錯,想跟人多嘮叨幾句,我想了想,滿宮里只有你是個好人選。」
我抬起頭看著她,只能恭敬地說一句:「兒臣愿聞其詳。」
她輕輕地笑了一聲,說道:「你換自稱倒是換得很自然。可我不行,因為身份,我不能在自稱本宮了。但你要我稱哀家,我也做不到。命運說,我的丈夫死了。我卻不能讓他死。」
「明兒的女人里,你是最不在乎他的。我從始至終就知道,秦氏和胡氏都比你要愛得更深更多。但是秦氏愛得不純,胡氏又愛得太癡。你雖對他冷著心,但卻是最心軟的那一個。我看到你被你心里的道德感深深地裹挾著。」她竟突然換了神色說。「放下吧,別在意了。這宮里就是如此,太多早亡的人。明兒雖然比不上他的父皇,但是也是個很好的孩子,回頭看看他吧。」
「您十五歲就當了太子妃。祖母曾同我說過,先帝若是沒有您,只怕會死在二十出頭的年紀。我曾經很認真的想過,您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進了宮,了解了您,我才明白。您是事無巨細,事事盡心。所以您的丈夫得以幸福地多活了二十年。但您的兒子呢?您太過細心,他好像永遠都長不大了。」我抬起頭,望著這位傳奇的皇后。
「不過,我會尊敬我的君,我的夫。這點您不必擔心。但我只能做到如此。」我說這話時,不敢在她面前抬起頭。
我也不知道我在怕什麼。良久,她才回應了我,是一聲輕輕的嘆息。她說:「很高傲,很倔強,很可憐。」
她揮了揮手,我便退出了她的宮殿。我出去時,一個宮女正把湯藥端進去,那時她正坐在窗邊,透過窗戶,我看到她把藥倒在了地上,滿宮殿的人都惶恐地下跪。
后來,在我成為皇后第二年里,我誕下了我的第二個孩子。是一個很漂亮的男孩,我母親說長得很像我,可是這個孩子,三天之后就夭折了。走的時候靜悄悄的,仿佛他從來沒有到過世間。
我發了瘋一樣的哭,哭到我的孩子嚇得和我一起哭,哭到我的夫君抱著我一起哭,哭到溫淑兒在佛前跪著哭。
我查了個底朝天,甚至還用刑審問。可是結果并非人為,皆是天意。
我在心里認定了這是我的報應,卻只能無聲的在心里悲涼地質問蒼天,為什麼要拿我孩子的命懲罰我。
我不記得我哭了幾天,也不記得我昏過去幾次。最讓我感到難受的是,我并不是完全的作為一個母親在哭,更是作為一個有罪的人,在懦弱地哭。
只知道后來我都吐了血,皇帝嚇得不輕,那天昏迷里我聽到他在我床邊,小聲地懇求:「你不能再離開我了。母后的身體也要不行了,我不想成為孤家寡人。」
只是我一直沒有清醒,后來我又在迷迷糊糊之間聽見溫淑兒擺弄佛珠的聲音,她懇求慈悲的佛祖不要用這種方式懲罰她,她愿意用她的命來換我的命。
當時我十分疑惑,想著一定要問問她。
只是醒來之后,忘了這件事。因為我聽說小太子病了,又看到嬋兒驚恐的小臉。這讓我意識到,我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我必須站起來。
我白天穿著皇后的華服,坐在恢弘的宮殿里,是一個威嚴的女主人。只有到了晚上,我才能素衣當一個因失子而悲傷的母親。
這夜我卸下了所有的釵環,未施粉黛。我讓長明的宮殿熄掉所有的燈,把所有的窗都打開,只憑月光來照明。
我獨自坐在大殿的空地上,望著鳳椅出了神。那兒尊貴,坐在上面的人都是不會哭的人。
我遠沒有我想得那樣堅強,好像永遠都看不開。如果你非要追問原因,我只能告訴你是因為得失。
得是從未奢求過的得,失是無法重回的失。
正思索間,我只聽見宮殿的大門被緩緩推開的聲音。我應聲望去,只看到一個被月光拉得很長的影子,我看得不仔細,只覺得那影子該是為一個高大的人所有。
轉過身去,發覺是我那位不得不相守的丈夫。
「月影,地上涼。你身體還沒恢復好,快起來。」他走到我身邊,很輕柔地將我扶起
我面前的人,是我的夫,我的君,是我百年之后仍要相伴的人。但我們不幸的新婚夜為我的一生情籠上了無法消除的陰云,世上生不出能將它吹走的長風。
他要把沉默的我扶到那鳳座上去,我下意識地輕輕掙脫。
「我不去,那兒涼。」
他很輕地嘆了一聲,極盡溫柔地安慰著我:「月影,我們的日子還長著呢,總會好的。
」
我應聲看向他,發覺最朦朧的月色正映著他的面容,這是我第一次仔細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