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外冷酷無情的楮總,在我面前卻儼然一副「快表揚我棒棒」的幼稚模樣。
叫人好笑,又心軟和得一塌糊涂。
然而那天當我回到家,看見的卻是楮景彈琴,顏妮妮起舞的和諧景象。
雨過天晴,明黃的陽光透過落地窗,兩人的唇角噙著相同的弧度。
那一剎,不知為何,我寧愿自己看見的是兩人脫光了滾在一起的出軌現場。
當晚,楮景主動敲響我的臥房,單膝跪著牽緊我的手,低著頭與我一遍遍道歉。
他說他只是許久沒碰鋼琴,突發奇想彈奏,沒想到顏妮妮會在旁邊跳起舞來。
他說顏妮妮畢竟有恩在前,又是個小啞巴,直接把人轟走有些不道德。
這事他也在苦惱,但他會盡快處理好,不叫我煩心——
可顏妮妮還是在我和楮景的家住了下來。
理由是她為救楮景被撞失了憶,無家可歸,但她既不肯就醫也不肯報警。
她唯一肯做的,就是住在一個訂婚男人的家里慢慢回憶。
不僅如此,每當我和楮景說話或相處,顏妮妮總會怯生生地躲在墻角看。
若我過去問她什麼事,她就拼命搖頭,搖得眼里都是淚花。
仿佛我是什麼會吃人的母老虎。
現在我總算明白那是為什麼。
因為在顏妮妮眼中,我就像童話里那個搶走王子的惡毒公主。
正如此刻,當我推開身前仿佛被抽去魂魄的楮景,走出休息室。
遠處裹著毛毯的顏妮妮忽然掙開救生員的手,踉蹌著沖向我。
接著,她「撲通」一聲重重跪在我面前。
求求你……我不能沒有阿景……
顏妮妮哭得狼狽,笨拙而拼命地沖我筆畫手語:
我只剩阿景了,求求你,把他讓給我吧,否則我會死的……
我和楮景曾在聾啞學校當過志愿者,學過一些手語,但在場賓客卻很少能看懂。
不過看不懂顏妮妮在說什麼也沒關系。
因為他們接著就看見,楮景大步走過去,拉起顏妮妮,眼里盛滿復雜。
「妮妮,別這樣……這不是你的錯。」
所有人都看得出,他是真的在痛苦、真的在掙扎。
也是真的在心疼。
視野忽然開始模糊,我忽然感到很冷,仿佛沉入深海的冷。
我冷不丁想起,在顏妮妮剛住進我們的家的一天夜里。
楮景從背后抱著我,低沉的嗓音帶著懷念似的啞。
「小北,我有時覺得,顏妮妮其實很像你。」
「不是長相或性格的那種像,非要說的話……就是眼睛像。」
這時候的顏妮妮,有著一雙和我年少時無比相像的眼睛。
年輕、澄澈、活潑。
光是看見一片雪花都會含上軟綿綿的笑意。
他說,或許曾經他就是因為這雙眼睛而愛上的我。
那時的我困倦得厲害,并未把這云里霧里的話放在心里。
如今,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我兩手痛苦地攥緊心口處的布料,呼吸也紊亂起來。
見狀,楮景立刻慌了神,忙要過來扶我:「小北?你又不舒服了?要不要叫醫……」
我卻艱難喘息著擋住他,也打斷他焦急的話:「楮景……你愛我嗎?」
楮景深深地凝視著我,毫不猶豫道:「愛。」
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一如我愛他一樣的愛。
在得知我確診晚期的第二天,楮景在醫院向我求了婚。
那樣一個高大的男人,緊緊抱著我,哭得像個孩子。
他說他絕對不會放棄我,絕對不會離開我。
他說他愛我。
愛,只是沒那麼愛了。
顏妮妮像我,年輕時最美好的我。
而很快,她就要徹底取代我了。
3
期待已久的婚禮被毀,我原以為這就是最糟糕的了。
結果事實證明禍不單行,更糟糕的事還等在后頭:
我被一個怪人綁架了。
說是怪人,可他卻沒有雙腿。
準確的說,他只有一條泛出碎鉆光澤的藍色魚尾。
婚禮被鬧了個稀爛,駛出海的游輪也不能說回就回,賓主都十分訕訕。
我不想收拾這爛攤子,更不想再聽楮景解釋,便一人躲到最偏的甲板上吹海風。
而吹著吹著,月光下的海面上就冒出一個銀白色的腦袋。
我先一呆,以為是誰溺水,張口就想喊救援:「來人……」
但緊接著,我就看見了他的尾巴——
人魚尾巴。
見我呆呆地張著嘴,那銀白色的腦袋慢慢探出水面,露出泛出珍珠光澤的精壯胸膛。
那一剎那,我簡直以為是誰請的男模掉水里了。
然而男人那綢緞似的銀白長發浸過水卻不潮濕,時不時躍出拍打水面的靈活魚尾更不是人造所能仿制。
「你不要哭。」
他距離我只有一米,精致的面容上神色淡淡,吐出的聲音也淡淡。
叫人不由得聯想起靜默深海數千年的白珍珠。
我下意識伸手摸向自己的臉頰,這才發現那里濕漉漉的。
自己不知何時竟然哭了,我怔怔地,反問:「為什麼不要哭?」
人魚注視著我,依舊沒有多余的表情:「你哭了,海水就變得更咸了。
」
我一愣,接著想笑,可嘴角才彎起,眼淚就又砸了下來。
滾燙的、委屈的、壓抑到爆發的眼淚。
「我生病了……馬上要死了,我的未婚夫還精神出軌了!我為什麼不能哭?我連哭都不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