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容徽這一趟本來就怪難為情的,眼下成玉這般一說,當即便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傾身想將藥膏搶回來:“不要便還給我!”
成玉往后退了退:“殿下的心意我收下了,不過……”她頓了頓,身子隱在似墨般濃稠的夜中,偏眸子是晶亮含笑的,“殿下想與我賠禮道歉,這遠遠是不夠的。”
容徽兀自嘴硬:“誰要來道歉,我只是想看看你死沒死!”
成玉溫和道:“然后呢?”
容徽啞然。
“殿下,我差一點就死了。”成玉半垂眼簾,收斂了笑意,帶著些認真道,“所以,殿下想要賠禮道歉,只一罐藥膏是遠遠不夠的。”
容徽沉默半晌,扭頭打落了枝椏上沉積的一簇雪,悶聲道:“那你想要什麼?”
成玉這才又重新走到了自軒窗投射進來的雪光中,偏頭微微想了一下,說:“今日是元宵,不如殿下帶我去看燈會吧?”
“宮里的燈籠款式就那麼幾樣,年年如此,有什麼好看的。”往年元宵成玉也會進宮赴宴,連帶著那些世家小公子一起,宮人們會把這些孩子領到宮中特意搭建的燈街上去玩兒。
燈街上有許多盞燈,燈面上寫了燈謎,哪位小姐公子若是看上了燈,只需說出謎面,便可得到那盞燈籠。當時容徽正百般瞧成玉不順眼,因此她看上那盞,他也偏要去摻活一腳,可那謎面他又答不對,故而最后總是鬧笑話。
思及此,容徽不由郁卒,心里是半分也不愿意去燈街的,“你想要什麼燈籠,我讓宮里的人送過來。”
成玉卻搖了搖頭:“不是宮里,是市集。”
容徽愕然。
世人皆道,成家女最是嫻雅淑靜,可堪為天下女子之典范。
可就是這個典范,眼下卻神采奕奕地計劃著怎麼瞞住成家奴仆,悄無聲息地溜出去。
“我腳上的傷未好全,爬樹的話稍有不便,墻角好像有個梯子,不如殿下你去把梯子搬過來,然后……”
算起來,容徽幾乎未和成玉這般單獨待過,成玉也從未和他有過這般滔滔不絕的時候,可也就是這一瞬,容徽突然發覺,幼時他覺得成玉不如貌美宮婢的那雙眼睛,此刻正明亮得讓他移不開視線。
5
慶昭二十五年冬,成玉及笄。
成玉打小便許了容徽,故而及笄之后,便被皇后接進了宮,預備學一學宮廷禮儀,打算不日就讓成玉嫁入皇室。
這麼一來,容徽和成玉見面的次數便多了起來。
每日卯時他去給皇后請安,一進殿便能看見聽訓的成玉。
到了亥時,容徽從他父皇那兒回來,路過成玉住的大殿,也時常能見她坐在窗下捧書夜讀。
容徽見不得她這勤奮樣兒,便時常會跑過去,砰砰幾下將那窗扇敲開,皺眉兇道:“亥時還不就寢,你莫非想讓我娶一個瞎子做太子妃?”
宮中有瞎了眼的太妃,據說就是年輕時熬夜看書壞了眼睛。
成玉倒也聽話,只要容徽一來,便立馬將書放下,彎了眉眼沖他笑,瞧著又乖又甜:“殿下今日都做了些什麼?我今日在皇后娘娘那兒背了《內訓》。”
打從他們一起去市集看了燈會以后,容徽再和成玉相處,心里便莫名的不自在,雖然他想裝成若無其事的模樣,可成玉不笑還好,只要她一笑,那些佯裝瞬間便被瓦解。
容徽對這種變化感到心慌,他想離成玉遠遠的,可卻好像有些不受控制。
沒人教過小太子這些紛紜的情感究竟是什麼,但他知道再放任下去,他準要輸得一敗涂地。
“你管我做了什麼!”
怎麼說他也是一國太子,給人知道他不敵一個小姑娘,那他以后還要不要混了?
不過想歸想,事情卻并未按照容徽設想的來。
開春時逢上萬壽節,宮里辦了盛宴招待朝臣和別國來使,前朝便這般熱鬧了起來。
后宮也不甘示弱,皇后娘娘自個兒設了個宴,將女眷們統統召進了宮,說要一道喜慶喜慶。
這般一來,成玉和許佩青他們便又聚在了一處。
許佩青是個正直且長情的小公子,舉止規矩有禮,可那瞧著成玉溫柔得都快擰出水兒來的眼神卻藏不住,教容徽看了心頭不免又是一股火。
在場的官夫人們哪個不是人精,豈會不知許家小公子藏的是什麼心思,可皇后、丞相夫人連著許小公子的母親也未多言,剩下的人自然沒誰去管這樁閑事,雙手一攤樂得看戲。
比如現在,這戲便演到了“小太子故作失手打翻酒盞潑了許家小公子滿身”這一處。
接著又到了“許家小公子倉惶起身,失措的眼神直往成小姑娘身上轉,成小姑娘心善便遞上帕子”這一幕。
看戲的夫人憋笑,心道小太子拈酸吃醋卻毫不自知的模樣倒也怪有趣的。
恰好這時有舞姬進殿獻舞,眾夫人不敢太過明目張膽,便把視線稍稍移了移,打算一曲舞畢,再好生看戲。
可不想舞至一半,容徽卻突然指著領舞的舞姬道:“母后,兒臣心悅她,可否讓她進我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