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要下地獄,不過你也別想跑。我重來一趟,自然是來拉你一起的。」
我對裴悠露出了一抹笑容,一點一點地關上門,任由殿內的黑暗吞噬燭火的光明。
另一邊,「裴悠」抱著太子裴頌安,一步一步地登上泰山之巔的祭壇,享受著百姓夾道恭送、群臣俯首高呼萬歲的擁戴。
即使第二天便傳出陛下駕崩的消息,又有何妨呢?
一言堂,本就不存在異議。
18
裴悠死了,我也跟著垮了。
一晃數年。
我乘著太后的鳳輦,仍然是同一條宮道、同一面宮墻。
我忽然感到一陣乏味。
我已生華發,夾道邊的太監宮女卻永遠是那樣的鮮活、年輕:
「哀家老了嗎?」
前頭御輦上的裴頌安回頭笑道:「母后年輕著呢,與兒臣走在一起,別人都當是兒臣的阿姊。」
裴肅是會選人的,這孩子眉眼那樣俊秀,和我的安安一樣。
「你該叫我太后的。」我不贊同地皺眉。
裴頌安打了個哈哈,轉過頭去,食指和中指有規律地敲打暴露了他的小心思。
他也只是個未滿十四歲的孩子。
這輩子我對得起所有人,只可憐了安安,我抹殺了他來到這個世上的所有可能。
我無數次想像個母親一樣對待皇帝,但當我看到他孺慕的眼神時,我就清醒地知道,他不是我的安安。
皇帝是個好孩子,他不該成為誰的替代品。
我們都該為了自己而活。
19
早些年間宮里人就不多,這些年死的死、散的散,剩下的我竟都叫不上名號。
之前我忙著新帝登基、肅清朝綱的事,好些年沒管過她們。
孫婕妤做主,沒有人和我晉為同級,她們叫著彼此的閨名,把我的后宮當作女兒家的宴廳。
我讓孫聽宜安頓她們,愿意離開的就離開,愿意留下的就當給新帝添雙筷子。
有人離開,有人留下,只是無一例外地都哭作一團,甚至沾濕了哀家新做的衣裳。
吵吵鬧鬧的小姑娘們終于不見了,我又問孫聽宜那個老生常談的問題:「如果你沒進宮,想做什麼?」
現在她可以很篤定地回答我:「我想開一家私塾,教教像安安這樣無家可歸的孩子。」
我們相視一笑,兩個半老徐娘就著秋風,以茶代酒。
我飲下她沏給我的茶, 想來也是今生最后一杯了:
「這次,你可以實現愿望了。」
20
皇帝十四歲。
我也老得坐不住了,珠簾后的空間悶得慌,我難免會想東想西。
我扒著手指頭告訴自己,今天是裴頌安親政的日子, 不能出差錯。
可我明明一直看著手上沚蘭寫好的小抄, 依舊在裴頌安隔著珠簾問我的時候,忘了今夕何夕。
「母后?」
我想站起身, 又沒站穩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這木頭真硬。
皇帝聽到動靜掀起簾子,見我神情木然,焦急地伏到我腿上詢問。
我盯著他的臉半晌, 不知哪兒生出一股力氣,擰住他的耳朵:「胡家的、孫家的、李家的小姐都在亭子里等你,你怎麼自己跑了?是不是娘給你慣壞了?」
安安愣在原地。
見他耳朵被我捏紅, 我又趕忙松手, 小聲問道:「嘖, 你告訴娘,是不是有喜歡的姑娘了?」
安安繼續呆愣愣地點頭。
我一拍他的腦袋:「娘就問你, 是不是孫家文字輩的大姑娘?」
安安可疑地紅了臉。
眼看我就要脫鞋, 沚蘭連忙捂住我的嘴, 繪聲繪色但面無表情地用我的聲線說道:「今日后,哀家還政于陛下,懇請諸位愛卿通力協助皇上,哀家不勝感激。
」
21
白雪覆滿庭院。
我現在總是做一些事情便乏了。
剛才我在哪兒的?
哦, 我在為安安選媳婦兒。
不對, 新帝不需要我選皇后,我搖搖頭。
他被聽宜教得很好,他會為自己選。
沚蘭勸我小憩,點起一炷安神香。
我和衣在榻上閉目養神。
「娘娘, 李翰林夫人來了。」沚蘭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我幾乎立刻從榻上滾下來, 華發逶地, 釵環散落。
姐姐撩起簾子帶來一陣涼意,她穿著宮中制式的衣服,披散的長發帶著歲月斑駁的痕跡。
我的疑惑只有一瞬,便赤腳跑到她跟前, 猛地一撲,責怪道:「宋時霽,你怎麼遲到了?」
「我在路上看到一枝早梅。」姐姐說話帶了點哭腔。
我沒看到她身后有跟著李翰林:「哼,我看是和心上人說了會兒話吧?」
我伏在她懷里, 小聲說:「李錦皓是個好人, 姐姐要和她好好過日子。不過,姐姐要最和我好, 只能和他第二好。要是他對你不好,我來替你報仇!」
姐姐跪在地上輕柔地拍著我, 我的意識開始模糊, 漸漸卸了力:「姐姐, 我好像有點困了,還有點冷。你能不能等等我,讓我睡一會兒, 一會兒我就起來和你去看梅花……」
新帝親政,承天仁太后薨,享年三十有二。
- 完 -
云銷雨霽——宋時霽番外
1
宋時霽得到太后薨逝的消息時,她正在澆灌藥田。
稀疏的嫩芽鉆破土壤,雖漲勢艱難,但這是她第一次見證新生。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好像這樣就能驅散籠罩在她人生上的陰霾。
當時小姑子李琳正繪聲繪色地朗誦著哥哥的家書:「時霽吾妻,近日安否?悉知江南風光好,恨不能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