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就坐在屏風后,她揪著帕子,羞澀又緊張地等著沈玉昂的回答。
沈玉昂轉著杯子,沒吭聲。
陳朗攀上他的肩膀,笑瞇瞇道:「你不會是,心里念著你府里那個女的吧?」
公主目光一閃,面色沉了下去。
我與她,一人一鬼,這會兒全等著沈玉昂怎麼說。
「怎麼可能。」沈玉昂仰頭飲下一杯酒。
是啊,怎麼可能。
我自嘲地笑笑。
陳朗喝多了,攀上沈玉昂的肩膀,洋洋得意道:「我就說麼,那種勾欄瓦舍爬出來的臭蟲,你怎麼可能瞧得上。」
「不過是沾了公主的光,還真把自己當只鳳凰了,我不過摸了她一把,她竟敢把我踹進月湖里……」
沈玉昂猛地抬頭,惡狠狠地瞪過去。
那年冬天,陳朗輕薄我,被我一腳踹下月湖。
他氣不過,反咬一口說我勾引他,還大膽將他推進湖里。
當時我拼命解釋,可是沒人愿意信我。
沈玉昂讓我當眾下跪,給陳朗賠罪。
我長在尼姑庵,從小跪到大,其實跪一下不要緊的。
偏偏那一回膝蓋落地的時候,我卻覺得我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了。
沈玉昂的表情嚇壞了陳朗,不等眾人反應,他揮拳就砸在陳朗臉上。
他突然發瘋一樣,對著陳朗拳打腳踢,幾個人拉都沒拉住。
他踩在陳朗的手腕上,明明很憤怒,表情卻平靜得嚇人。
「她是我的女人,你怎麼敢碰她。」
我安靜地看著這一幕鬧劇,覺得真好笑。
活著的時候沒能得到的保護,死了我也不稀罕了。
有人替陳朗求情:「沈兄,消消氣,陳兄是糊涂,不然改日請隱娘姑娘出來,讓陳兄親自與她賠禮道歉……」
沈玉昂甩開那人的手,這麼久以來,我第一次見到他紅了眼眶。
「她死了!她死了!誰能給她賠罪……」
他的怒吼被屏風倒落的聲音打斷。
公主一言不發地盯著沈玉昂,她抖著肩膀,哭得讓人心疼。
5.
沈玉昂愣在原地,默聲道:「安陽……」
他伸出手想替她抹去眼淚,公主大發雷霆,嚷道:「你別碰我!」
她低頭就要跑,沈玉昂兩步追上去,將她扛在肩上,任憑她又踢又打,將她扔進將軍府的馬車里。
「騙子,你這個騙子!你明明說她不是要緊的人,你喜歡她,你居然喜歡別人!」
沈玉昂將她圈禁在懷里,「我把她留在身邊,只是因為她像你,僅此而已!否則,你不在我身邊,三年,你讓我怎麼熬?」
「所以,她只是你用來打發時間的小玩意兒?」
公主紅著鼻頭看著沈玉昂,他眼神晦暗,半晌點頭說:「是。」
「你也不是為了她,所以不想娶我?」
「當然不是,我只是想著,你剛剛回京,或許還想在陛下身邊多待些日子……」
公主猛地搖頭,「我不要,我不要等了!你現在就去跟父王說,你要娶我,你去,你去!」
她臉紅的可愛,沈玉昂喜歡女人這樣子。
從前我偶爾撒潑,他總是會用一個吻來堵住我的嘴。
而現在,他目光久久停留在公主的臉上。
然后,他遞給她一個綿長又炙熱的吻,熱烈到足以融化所有隔閡。
6.
沈玉昂用最快的速度,寫好求娶公主的奏章。
從那以后,他每天都陪著公主彈琴作畫,游山玩水。
好像要彌補那日她為他流下的眼淚似的。
他帶她去了品茶的四喜齋,坐在我常坐的位子上,看小橋流水、古道人家。
公主有些抱怨。
「臟死了。」
「我們約上人去別宮玩吧,若要誰知道我來這麼寒酸的地方,還不笑掉大牙。」
她好熱鬧,喜歡被人群簇擁著。
但是沈玉昂不喜歡。
他年少時入朝堂,睜開眼就是爾虞我詐。
閑下來,只想找個清靜地方,跟心上人喝喝茶、聊聊天,懶散度日。
四喜齋就是沈玉昂最喜歡的地方。
他離家的每一日,我都會來坐坐。
我還在身側的欄桿上刻了字,一遍一遍,虔誠地思念著他。
公主瞧見了,冷哼著讀道:「隱娘盼,玉郎歸。」
沈玉昂,你知不知道,你離開以后,我從沒睡過一個踏實覺。
只要我閉眼,就會看見你渾身是血,我真怕那些血是你的,我真的好怕……
我用自己的血,一字一句抄下平安經。
我想只要你平安,便是拿我的命來換,我也愿意。
如今我的愿望實現了,可我后悔了。
沈玉昂抿了口茶水,表情沒有波瀾。
公主氣惱他的從容,又開始嚷了。
「你帶我來她來過的地方,什麼意思?她坐過的地方,我都怕臟了我的衣裳!」
沈玉昂耐著性子哄她:「我從沒帶她來過這里,她愿意來,我也不能攔著。」
「安陽,別再為她計較了,她只是個過客。」
不只是過客,還是個死人。
只有女人才明白女人的心思,我們都知道,活人,是爭不過死人的。
安陽不依不饒,繼續糾纏:「真是想男人想瘋了,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姑娘,傷風敗俗好不要臉。」
「你就任由她這樣,敗壞你的名聲?」
7.
公主隨手拿起個東西就往欄桿上砸,拼了命地想要砸斷我刻著字的那一截。
沈玉昂難得對她冷下聲音。
「安陽,從前你最是得體,怎麼一別三年,變得這樣小肚雞腸?你瞧瞧自己,哪里還像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