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學的東西多著呢,你可要用心些。」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夫人笑,只覺得如冰雪初霽,菩薩降世。
「嗯!」
夫人待我愈發和善,又送了一冊名家字帖,一本《千字文》。
一字一句地教我:「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我記性好,學得很快,大半個月下來已識得許多字。
夫人很欣慰,囑咐我務必照著名家字帖勤學苦練。
可我更喜歡夫人的簪花小楷。
清麗高逸,瘦潔靈動。像她。
她輕笑著捏了捏我的臉。
「貪多嚼不爛。你先把根基夯實了才是正經。」
我咧嘴一笑,回頭還是照著夫人的字跡臨了遍《心經》。
她的風骨氣韻我自然是學不來的,但能有十分之一的形似,便足夠我歡欣雀躍。
我興高采烈地捧著去找夫人,蹦蹦跳跳,邊走邊看。
不承想,在院門口迎頭撞上一人,頓時狼狽跌倒,手中那些紙也紛紛揚揚撒向空中。
我抬頭一看,瞬間僵住。
龍章鳳姿的侯爺被仆從簇擁著,長身玉立于我跟前,投下的陰影巨大無比,將我掩蓋得嚴嚴實實徹徹底底。
07
我急忙跪好,行禮問安。
侯爺置若罔聞,只凝視著手中的紙張,一張俊臉晦暗不定。
末了,慢條斯理地將那紙揉成團,隨手一扔,走了。
「東施效顰,自取其辱。」
我跪著愣了半晌,才拾起那紙團,攤開抹平,連同地上那些沾了泥漬和鞋印的紙張細細收好。
我沒再向夫人學字。
我毫無根基,本就不該貪心。
「奴婢幸得夫人教誨,已熟識《心經》,不敢再叨擾,只愿早日抄完經書,好向老夫人交代。」
夫人蹙起眉,看了我半晌才冷冷開口:「隨你。
」
回小園后,我便被禁足了。
08
這次的罪名是頂撞主母,言行不檢。
我不知道這是哪位主子下的令,也沒興趣去探究。
反正哪個我都惹不起,知道了又能如何?
攀高踩低的奴仆們趁機克扣了小園的日常用度,我缺衣少食,很快長出了凍瘡。
所有人都覺得我必須在侯爺身上多使勁,討他歡心。
我也知道,但我做不到。
我怕他。
每次見了他便像老鼠見了貓,連笑都擠不出來。
強行獻媚也沒用,免得適得其反。
安心在小園待著便是,橫豎市井出身吃得了苦,如今不必起早貪黑磨豆點漿趕車出攤,已經算好的了。
然而,我抄完經書交上去的當晚,房嬤嬤來了。
「快拾掇拾掇,準備侍寢啦!」
侯府不養閑人,老夫人真金白銀買我回來,不是為了讓我抄經書,可不得催著侯爺勤快些播種嗎?
于是,冷了多日的小園又生起了炭火。
房嬤嬤帶著人把我拾掇齊整,一再叮囑我務必知情識趣些,伺候好侯爺。
可還沒等我擠出媚笑,便被侯爺一把掐住后頸狠狠按倒,額頭重重砸在床上。
他比以往更為粗魯暴躁,我被掐得連喘氣都難。
淚水灘濕了被褥,十指揪破了床單。
侯爺又是滿腔怒火摔門而去。
房嬤嬤罵我爛泥扶不上墻,拿來許多圖文并茂的冊子和一言難盡的器具,逼我日日研習。
我心里硌硬,自然學不好,討不了侯爺歡心。他依舊每次沉著臉來,又沉著臉去。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一個月后,我不負眾望地懷孕了。
09
老夫人摸著我尚且平坦的小腹,笑得合不攏嘴。
「你這肚子倒是爭氣,孕期不必日日請安了,好好養胎,老身等著抱金孫呢!」
夫人神色淡淡,卻難掩失落,道了聲「恭喜」便站在一旁不再言語。
侯爺看我時仍是滿臉的嫌棄和不耐,絲毫沒有將為人父的歡喜。
轉頭望向夫人,滿腔的心疼與憐愛卻溢于言表,深情款款地握住了她的手。
不料,夫人卻狠狠甩開了手,轉身就走。
侯爺隨即也拂袖而去。
老夫人笑臉一僵,眼底透出寒意。
我愈發低頭斂目,只當什麼都沒看到。
懷孕后,府上給了我一個小丫鬟小翠、兩個粗使婆子,供給也翻了幾倍,還時不時有各種賞賜。
我便主動抄了幾遍心經以示感恩,并趁機求得老夫人同意,今后每月將我的一半例銀送去我娘家。
管事嬤嬤說一定照辦,我私下塞給她一只鐲子,托她順便帶些我娘做的鹵豆干。
我害喜得厲害,就想著這一口。
隔日,管事嬤嬤回稟說我爹娘的傷都已大好,豆花攤又支起來了,我弟也補齊束脩回書塾上課了。
我心中的大石總算卸下,整個人輕快了不少。
可咬了口鹵豆干,就忍不住皺眉。
味兒不對。
這不是我娘做的。
想必是管事嬤嬤去我家送錢時忘了這茬兒,過后隨便找了些來糊弄我。
可我也不好為了幾塊鹵豆干去跟管事嬤嬤較真。
只是心里愈發清醒,如今有孕在身,看似得了優待,卻仍不免被怠慢,日后難保不會再受磋磨。
于是,把園里被霜雪摧殘的枯殘花草全拔了,撒上了蔬菜瓜果的種子。
這樣就算日后再被克扣吃食,也不至于太遭罪。
意外的是,那日夫人也讓人送來了東西。
全是書。
《三字經》《百家姓》《笠翁對韻》《弟子規》《增廣賢文》《童蒙須知》《幼學瓊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