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妻》第3章

「至于我說她要使苦肉計......你忘了,咱們住的是通判府,不是冀府,她一個不得名分的女子,即便我真攆了她去,你爹心里就算有一萬個不滿,也說不出個什麼道理。」

這話聽得我更糊涂了。

「那阿娘又為何硬要她留下?」

阿娘沒回答。

只側過身子,在我本就不算寬敞的小床上,又靠近了些。

暗黑中,我能感受到她盯著我的視線,灼灼又哀傷。

可她溫柔撫著我撐起來的腦袋時,居然笑了。

「同為母親,我能感受到,她是真的在意她的孩子。」

她擁我入懷,一下下如潺潺水流,輕拍著我的腰背:

「淳兒,身為女子,永遠別把自己裹在一個套子里。

「我是你爹的妻子,卻也是你的母親,通判的千金。

「做任何抉擇,都不要只被一個身份左右了想法,時刻記住,你是個人,有思想、有血肉的人。」

6

燕娘住了下來,一連兩月,阿娘日日要帶我去探問。

時間久了,我得知燕娘的孩子,叫小歌。

雖比我長上兩歲,可待他病稍好些能站起來,身量才同我一般高。

每次見我,很知禮數,一口一個冀小姐。

阿娘囑咐過我,不論大人之間如何,總與小輩不相干。

可那聲「哥哥」我實在喊不出口,就只模糊的應和著,便聽從李嬤嬤的吩咐,時刻留意著燕娘的一舉一動。

只可惜,別說出門走動生事,除了阿娘問話,她連話都很少說。

一直低頭負手候在那。

無論阿娘同她說什麼,她總要牽扯一句「感念夫人大恩」。

今日是金大夫最后一次施針,過后,燕娘再度辭別。

阿娘沒再攔著,只打開天窗說了亮話:

「事已定局,我有太多掣肘,正室的位置,我不能讓你。

「但這些日子我瞧你本分,也是好相與的,不如留下來,總比鄉下好過日子。」

我爹入贅陸家時,同外祖父說的很清楚。

是家中遭難,遇上水患,才只剩他孤身一人。

燕娘認同了這個說法,一再作保,我爹并不知道她還活著,更不知道有小歌這個兒子。

可不管怎樣,她都是這場陰差陽錯里的受害者。

阿娘純善,想要彌補。

然而燕娘還是拒絕了:

「夫人好意,燕娘沒齒難忘,死了的人,就讓她真的死了吧,不要告訴冀明北,我曾來過。」

暮云蔽日,天色昏暗。

應燕娘的要求,我和阿娘,避開人流,將她和小歌送到了后門外。

阿娘問李嬤嬤要來準備好的盤纏,正欲塞給燕娘。

陡然,叮咣脆響。

鼓鼓的荷包,自阿娘手中脫落,撒開一地。

我抬眼看去,阿娘體面的笑容開始變得擰巴扭曲。

順著她凝滯的視線望遠。

巷子盡頭,一對男女正忘情的擁吻在一處。

女子作書童打扮,頭發凌亂的散在肩膀上,奔放鎖住男子的脖頸。

而那男子,先是半推半就,見實在抵擋不過,也縱情摟住了女子細腰。

一月前,我爹曾來信,說是初登恩科,被俗務絆了身,要多耽擱些時日,才能返回禹州。

眼前才明白。

我爹說的俗務,就是這女子。

我想探腳湊到近處,去瞧瞧那女子到底是誰。

忽然一股極大的力道,將我拽回門中,回過頭,就見阿娘眼淚盈眶,艱澀的捂住口鼻,沖我直搖頭。

我亦忍不住酸楚,縱身埋進她腰身里,悶聲輕喊了一句「阿娘」

「不知夫人的提議,可還作數?」

身后,本是決意要走的燕娘,突然帶著小歌又掉頭進了門。

阿娘不知她何意,懵怔點了點頭。

燕娘無有遲疑。

領著小歌,跪地拜謝阿娘恩典:

「那好,我母子便留在這通判府,就此報答夫人恩情。」

7

阿娘方才收拾了體面,有下人來報,登科回鄉的我爹,進了門。

銅鏡中,她捏著最稀罕的那支黛筆描眉。

可手指顫抖的厲害,描了許多次,都畫不出從前的模樣。

「阿娘不想去就算了,女兒去迎阿爹。」

我不想讓她太過窘迫勉強。

她卻沖我恬淡一笑,作罷。

命李嬤嬤端來清水凈了臉,素面朝天去了前廳。

怎料,此刻的父親,身旁并無人跟隨,孑然一身。

唯面上春風得意的緊。

夜風本舒爽,卻因著我爹若無其事沖到阿娘面前,泛起令人作嘔的胭脂香。

阿娘疏離避開他的擁抱,面無表情在主位坐定。

他覺察到不對勁:

「從前夫人總盼著我高中,如今我位列三甲,怎麼卻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莫不是我多耽擱了幾日,夫人思念我的緊,生氣了?」

我自小覺著爹娘十分恩愛。

無非是每每阿娘耍了小性子,我爹總能幾句溫柔軟語,就能將她哄得眉開眼笑。

正像眼前這般。

可如今才發現,是我年幼懵懂,分不清天上明、水中月,何為真,何為假。

阿娘純然肺腑,即便為了自保,守留三分,但對我爹,從未有過謀求算計。

她讓我隨父姓冀,在外應酬事事低伏作小,就怕別人戳了我爹的脊梁骨。

我爹去京兩年,她將內宅操持井井有序,銀錢管夠,噓寒問暖,從來報喜不報憂。

可我爹呢?

阿娘眸色清冷的厲害,抬頭,仔仔細細盯著他,遲遲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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