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卓帶我去游樂場、吃西餐、看電影。

他盡全力開拓新的體驗，想要覆蓋掉我與阿卓相戀第一年那個冬天的回憶。

包括在第一片雪花掉落之時，阿卓捂住我的眼睛吻我的情景。

只是這次，當他的吻要落下來時，我偏頭躲開了。

他溫聲問我：「怎麼了？」

我審視著眼前這個人，這身皮囊，真的很像。

可是再像，有些東西是沒辦法復刻的。

更何況是一個仿生人和一個真實的人類，我還是分得清的。

我退后一步，拉開和他之間的距離，手抄進兜里，冷淡道：

「陳卓林，何必呢？」

被我揭穿了真面目，陳卓林有些惱羞成怒，他埋怨地看著我，道：

「你都忍了這麼久了，為什麼就不能繼續將錯就錯呢？

「非得在今天和我撕破臉？

「安如熙，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他的芯片已經損毀，你心心念念的阿卓回不來了！」

饒是已經猜到這個結果，我的心還是疼得抽搐了一下。

我閉了閉眼，壓下眼中浮起的淚意，疲憊地質問他：

「陳卓林，你之前制造了一個傀儡來敷衍我，現在又假裝成他。

「你做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呢？」

「怎麼沒意思了？」陳卓林大聲地反駁我，「我喜歡你！

「安如熙，你本該是我的妻子，你怎麼可以對一個仿生人動感情呢？

「你這樣做對我不公平！」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啞了，染上了濃濃的不甘。

公平？

「那你對我又有過公平嗎？

「從頭到尾，你都只是把我當作利用的對象罷了。

「陳卓林，你不是愛我，你只是討厭這種失控的感覺而已。」

我掰開他抓住我手臂的手指，脫掉他戴在我頸項上的圍脖，決絕地轉身。

沿著曾經和阿卓共步過的街道慢慢往回走。

和他相處的一幕幕，慢慢地浮現在了我的腦海里。

15

腦部受傷后，我的記憶力嚴重衰退，無法長時間集中精神專注于一件事。

曾經我驕傲無比的研究，也變得猶如天書一般。

我看不懂，無法理解。

我站在高緯度的世界徜徉了二十幾年。

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訴我，你墮入凡塵了。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可我連「一念」的機會都沒有，醒來就變成了一個傻蛋。

接受不了這種落差的我發瘋發狂、暴躁易怒。

照顧我的護工無法忍受我的喜怒無常，私下里經常向別人抱怨：

「我那個雇主一天天的，真是有病。

「那些個四肢不全的殘疾人都比她積極樂觀。」

可她不知道，現在的我也是殘疾人，她不僅不知道，而且永遠無法理解。

這時，阿卓猶如天使般臨凡，他清晰而堅定地告訴我：「變成普通人沒什麼可怕的，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活法。」

他帶我接觸了我以前全然陌生的世界，把我從坍陷的廢墟中拉了出來。

阿卓于我，寓意「新生」。

他是仿生人啊！

可他卻在笨拙地學著愛我。

在我得知他只是陳卓林的傀儡時，我崩潰地掀翻他精心給我做的一桌好菜，歇斯底里地吼道：

「假的！都是假的！」

阿卓卻不惱不怒，在我發泄完后好脾氣地抱住我，溫柔道：

「可我愛你是真的。

「小如，自我誕生的第一天起，接收到的初始指令就是愛你。

「我是專門為你而存在的。

「我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愛你。

「在我有意識、有思想的時候，會竭盡全力地去愛你。

」

16

人心不古，唯愛永存。

這世間，多少事與利益牽扯，再也沒有一個「人」愛我如阿卓般純粹。

縱使這份愛起源于冰冷的程序。

可是，我的阿卓再也回不來了。

17

失聯已久的閨蜜突然詐尸，興奮地告訴我：

「如熙，我們團隊的研究有進展了！理論上可以通過手術恢復你腦部的創傷。

「只是這個還沒有經過臨床試驗。

「我導師他們預測手術成功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三十。

「如果手術失敗了，你可能真的會變成一個傻子。」

激動過后，便是長久的沉默。

閨蜜不確定地問我：

「如熙，你要來試試嗎？」

「試，一定要試的。」

真變成了一個傻子倒什麼也不用愁了。

閨蜜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便開始聯系她的導師，準備手術事宜。

我早已習慣了一個人的日子。

就算是沒有阿卓，我也可以很好地照顧自己了。

除夕那天，客廳里的電視放著春節晚會，我給自己簡單地煮了鍋餃子。

蹲在茶幾前，一邊看春晚一邊吃餃子。

忽然想起阿卓說的：

「我會學會從古至今、從南到北的美食，到時候我們經營個美食賬號。

「復刻各種失傳的美食，將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的它們重現于世！

……

「如熙，就算是普通人也能閃閃發光啊！」

可阿卓，這場普通人的旅行，失去了你將會毫無意義。

現在我想回到自己從前的軌道里去。

哪怕我會不幸脫軌、墜落、死亡。

18

兩年后。

我從實驗室里出來的時候，已接近凌晨。

禹城的地標性建筑——鐘樓的廣場下，游客堵得水泄不通，他們全是來跨年的人。

眼看著秒針一圈一圈地轉動，時針越來越接近零點時，他們開始激動地倒數：